風勁節衝着盧東籬一笑,說起自己白日裡的狼狽之事:“我去找那些黑道上的混混小偷,誰知道就是那些平時搶掠燒殺也沒少做的黑道漢子,竟都用極不屑的眼光看我,我的重金厚禮,這幫人誰也不要,趕上脾氣暴躁的,不但是拍着桌子罵我,甚至跳起來要動手教訓我。我一天之內連打了好幾場惡架,實在是怕引起那些探子的注意,又沒有時間遠走尋人,所以這打算就只好擱下了。”
雖說無奈懊惱,風勁節臉上的神色還是欣悅的。這些人對忠臣義士的敬重關愛,雖然讓他的陰謀詭計未曾得逞,卻也總是叫人覺得心頭微暖。盧東籬神情亦不知是悵然是迷茫還是感懷。他自問平身行事並沒有多麼光明偉大,不過是不肯負己之心罷了。卻怎料,他奉獻忠誠的朝廷君主一心置他於死地,而有許許多多,從來不曾認識他,與他並無半點干係的人,卻會這樣記得他,傳頌他,並肯爲了他去抗拒厚賞重金的誘惑。
這廂裡風勁節一攤手:“既然沒辦法找別的人出頭,我當然只好決定自己悄悄潛入盧府去探一探了。”
盧東籬聞言皺眉,神色之間,已有了些焦慮不安。
風勁節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你放心,我對我自己的功夫本領有信心,而且我已經懷疑那是一個陷阱,自然做足了防範,事事小心。就憑那幫子大內高手,想要抓住我,那是白日做夢。”
盧東籬面露愕然之色。這位曲道遠不但是長袖善舞的行商首領,家學淵源的妙手神醫,居然……居然還是一位傲視羣雄的武林高手?這樣的罕見全才,怎麼聽着這麼……熟悉?
風勁節心神不屬,根本沒有留意到自己險險又穿幫一回:“誰知道,好巧不巧的,我在盧府外埋伏待機,卻發現除了我,府外還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下盧東籬真的傻眼了。風勁節也很糊塗:“那個夜行人身份如何,是敵是友,我都不知道。只是看他輕身功夫極好,竟是個頂尖的高手。既然有人在前頭替我冒險,吸引了那些暗中埋伏的高手的注意力,我自然就悄悄保持一個足夠隱匿的距離偷偷跟着。結果,這個身手絕倫的人物,卻在闖進一個垂死婦人的病房之後,被人象捆死豬一樣押走了。我親眼看到了整個圍殺埋伏過程。重重機關,道道暗算,還有一堆僞裝成下人的高手,真是天羅地網。就是我自己,要想從中脫身,也會大費周折。”
說到此處,風勁節眼中暴出殺氣:“盧夫人現在恐怕是真的有病了,只是這病是那些人下手弄出來的。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對盧氏族人說的,居然可以這樣悄然隱入盧家,佈下埋伏,且能將盧夫人挪走。現在,只要你一日不現身,盧夫人的病情就一日不會傷及性命,但同樣一日不會好。最怕的是,現在盧夫人不知是被他們關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受什麼委屈。我雖然對自己的武功自信,就算那幫傢伙人多勢衆,重重布伏,我也可衝殺來去,但是盧家大院裡畢竟都是盧家人,我一個人只有兩隻手,顧及不了那麼多,真放開手打,恐怕會累及無辜。”
他皺眉道:“若要帶了你去尋盧夫人,以我一人之力,護你們一家三口離去,實在多有不便。更何況,那高手已然被擒,不管他來歷如何,那些人都難免認爲他是我們的同黨,因此判斷我們就在附近。等他們派人大索四方,我們再要躲藏也是有些麻煩。所以,我只得先行離開,帶着你連夜奔出數十里,暫時躲在這山高林密的雙龍嶺。”
盧東籬聽得心一直在下沉,至此神情竟已木然,過了半晌,忽得手指微動,劃道:“那夜行人……”
風勁節心中微嘆,這個傻子,心亂情切至此,竟然還記着旁人的禍福。
“你放心,不管此人是敵是友,那些人現在都不會要他的性命。當然那皮肉之苦,一頓拷打肯定免不了。可是隻要性命保住了,我們就有機會把他救出來,再慢慢查問他的來路便是。”
盧東籬神情堅定,不必他劃字,風勁節也瞭然他的心思:“救!”
就算有人舉一國之力而欲擒他,他想的也不會是逃離藏身!
風勁節朗笑一聲:“不錯!我們要救人!不止是救那個倒黴的夜行人,我們還要救盧夫人,盧公子!如果你其他的宗族親人有危險,我們也要救他們。難道就因爲敵人夠多夠強,我們就只能袖手退避,眼看着我們關心的人遇難受苦而不顧不理嗎?”
他眼中鋒芒四射:“我這一生,從來就不曾逃避過任何人,任何事!誰可以逼我退避?更何況……”他極慢極慢地磨了磨牙,以一種出奇冷森冰寒的語氣道:“這一次,姓趙的,確實惹火我了。”
風勁節裝累了。按某位偉人的感慨說,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幾十年如一日,這纔是最難最難的啊!不用幾十年,他在盧東籬身邊裝模作樣這幾個月,就已經有點受不了了。更何況他現在他正是滿心氣惱,鬥志昂揚,那種瀟灑無羈的性子就再也收斂不住。
他這裡大逆不道,大言不慚,盧東籬的心神則是一陣恍惚。這樣地睥睨肆意,天塌不驚,地裂不躲的脾性,竟然是如此似曾相識。
他怔了半晌,才劃字問:“你要怎麼做?”
風勁節笑道:“我先要去找幾個朋友幫忙。”
盧東籬忙在他掌心劃道:“不可再尋昔日商脈舊友。”
風勁節狠狠一拍盧東籬肩膀:“我知道。我若現在再去找那些商人,豈不是正中趙王下懷,又平白害他們身陷大禍。哼哼,只是可惜啊,對於風勁節舊日的部屬勢力,趙王瞭解得還是太少!”最後這一聲冷笑,他無限自傲。
盧東籬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激動,竟是微微有些顫慄。
“我要去尋幾個江湖上的朋友相助,時間也不會太長,一兩天即可把事辦妥。只是這找人的過程,高來高去的事不少,你武功底子雖還不錯,但眼睛不好,只怕跟着我反而礙事……”
盧東籬皺眉,立起身來,後退一步,頗有些戒備之意。
風勁節也從地上爬起來,乾笑一聲:“你放心,我不會再點你睡穴了。”
其實要是隨他本意,他倒是情願一直讓盧東籬睡到萬事塵埃落定纔好。只是這睡穴點得太久,不免傷身,而且,對盧東籬也實在太過不尊重了。這人要是醒來了,知他爲他奔波冒險,拼死拼活,自己卻當個廢物,酣然一夢,坐享其成,心裡還不知道會如何難過。所以,也只好先解開穴道,費脣舌同他慢慢分說了。
盧東籬仍然沉默抗議,風勁節也是無比頭疼:“不經你同意,就點了你的睡穴,是我不對。我道歉。我保證,以後再不做這種事了。可我不叫你跟着,確實是爲着把事情辦得更方便快捷一些而已,絕對沒有別的意思。盧夫人盧公子到現在安危不知,你也不想這麼拖着吧。”
他懇切地說:“我向你保證,以後無論有什麼事,無論情況有多麼糟,我絕不隱瞞你,好不好?”
盧東籬終於黯然點了頭。歷盡風霜,看多世情,他也不是那些熱血衝動的毛頭小子,只要被人偶爾隱瞞一次兩次就暴跳如雷。既然自己不能出力,總不成還要堅持竄出頭幫倒忙。作爲趙王陰謀追索的目標,他的確是別人最大的累贅。
那種蒼涼和無力的感覺,又沉沉壓了下來。這樣無用的自己,有何面目立於這天地之間!
風勁節看着他,忽然嚴聲道:“如果真的過意不去,你就努力一些,讓自己早點好起來。你若是看得見,說得出,又怎會成爲任何人的累贅,不管是要經歷什麼樣的風浪,又怎會有人拋下你?”
他嘆息一聲:“這是我找的一處山洞,地方隱密,你身旁有乾糧,有水,我還在外面摘取了很多野果子。”那句所以維生素也不會缺他就在肚子裡咕嚕一下不說出來了。
“你餓了就吃,我出去後,會用石頭和樹枝在外面佈一個小陣法,一時半會而應該不會有人能發現這個山洞。就算髮現了,也可以迷惑片刻。現在我去找人幫忙,一二日內,應該便可讓你見到盧夫人了。”
盧東籬臉色蒼白,忽然向前走出兩步,把手伸向他。
風勁節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卻見盧東籬拉開他的手掌,在他掌心劃道:“若是過於涉險,你還是不要勉強,我們另行從長計議。”
風勁節朗笑一聲:“我說盧大人,你就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就憑那個無聊的皇帝,他有什麼本事,能讓我涉險!”
盧東籬本來還有些話想要劃出來叮嚀他,聞此一言,手指竟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