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這是我教不傳之秘,怎麼可能會有人告訴你?”瑤光毫不客氣地搶白他。
而其他人卻只是定睛注視着傅漢卿。
傅漢卿對這一切渾然不覺,他只是疑疑惑惑迷迷茫茫地望着冰棺,望着狄飛那沉睡了七百年的安然神色。
他素來是個極懶散的人,只要好吃好喝好睡覺,哪管他天塌地陷,因此也幾乎從來不思考什麼。而這一次,卻不得不去想,爲什麼,他會留下這麼奇怪的遺言。
即使是遲鈍如他,也可以立刻明白,整個遺言都是爲他而立的,可他,卻根本不理解這是爲什麼?
狄飛不可能知道小樓的秘密,他不可能知道,自己還能再次轉生,他爲什麼會說這樣的話?
明明知道不可能實現,爲什麼還要說?
整個教派,對普通人來說,不是最最最重要的事業嗎?爲什麼,卻留下這兒戲般的遺言。
如果他想要待他好,不是應該說,將來遇上一個叫阿漢的懶孩子,好好供他吃供他住,讓他舒服過一生嗎?
如果他仍然恨他讓白驚鴻生氣,不是應該說,將來遇上一個叫阿漢的懶孩子,立刻打死了事嗎?
爲什麼,卻是這樣一個奇特的遺言?
遺言,是人臨終時最後的囑託,說的也必然是生命中最最掛念之事,正常人,掛念的,不應該是愛人,親人,事業嗎?
爲什麼,他的遺言卻只爲他而立。
傅漢卿靜靜地望着冰棺,那晶瑩美麗的冰層深處,有人安然一夢七百年,七百年來,那一抹淡淡的笑意永恆不變。他爲什麼微笑?是安心,是高興,是欣慰,是那最後的遺言,終於讓他心無掛礙。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怒他,兇他,氣他,傷他,但也曾對他一句句傻傻的發問,無可奈何卻又細心地解釋,儘管他的解釋,那個懶懶的,有着純真雙眼的孩子,未必真的能聽懂,或是經常會錯意。
傅漢卿慢慢伸手,隔着冰層輕輕撫上那安然微笑的容顏,你已一夢七百年,爲什麼還不醒來,我不明白,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爲什麼,你要留下那樣的遺言?
爲什麼你們的生命如此脆弱,爲什麼逝去的永遠不會歸來,爲什麼我已大夢醒來,你卻猶在夢中?
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爲什麼?
他從來是個極懶散的人,很少會認真思考什麼,就算真遇上什麼想不通的事,便扔到一邊不去想好了,只是這一切,卻真如鑽了牛角尖一般,一直想,一直想,卻又一直不明白。他這才真正地感覺到,這漫漫幾世,輪轉不息,他以爲,他已經明白了人世間的很多事,理解了世人的很多感情,但其實,他依舊,什麼也不知道。依舊還是那第一世時,茫然如白紙的小小阿漢。
不同的是,第一世時,他知道自己不知道,所以不懂的時候,會去探索,會去詢問,而現在,他不知道,卻以爲知道,所以這個時候,纔會面對這與他相隔只有近得薄薄幾層寒冰,卻又遙遠得有不可追回七百年歲月的安然笑容,久久迷茫。
碧落的目光一直緊緊盯着他每一分神色變化,然後輕輕地說:“我教祖師爺是個驚才絕豔,世間難尋的絕世人物,你可知道他的故事?”
這聲音極輕,極柔,極溫和,極美麗,輕柔地碰觸人心最柔軟的地方,讓人感到,生命中所有的痛楚,都可以對擁有這樣聲音的人訴說。
修羅八王之緊那羅王,已經不惜耗費元氣,施展天魔諸術中,最強大的懾魂之術來尋找人心最柔軟的破綻。
傅漢卿依舊只是靜靜望着冰棺,渾然不覺已爲他人術法所乘:“我知道他是個很厲害的高手,曾經擁有一座嘯天莊,他有一個心愛的人,叫做白驚鴻,到很久之後,我才聽人說,原來修羅教的初代教主叫狄飛,可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他曾有過,那樣的遺言。”
衆皆色動。很久以後……才聽人說……那顧其義,這個很久以前,又曾發生過什麼事呢……這七百年後,忽然冒出來的,強大如神魔,卻又似乎純真如嬰兒的超絕高手,和那七百年前,稱絕天下的一代魔尊,到底有着什麼樣的聯繫。
碧落的輕柔地問:“即然你不清楚,那麼你想不想知道,有關他的故事呢?”
傅漢卿依然只是注目冰棺,第一次慢慢浮現出矛盾之色,良久,才道:“不,我不想知道。”
他的聲音在回絕,但目光依然沒有收回來。
碧落微微一笑,柔聲道:“其實這是個很好聽很有意思的故事,你真的不想知道……”
“幾百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有什麼好說的。”隨着一陣輕盈的笑聲,瑤光輕快地上前,渾然未覺衆人愕然的目光,一把拉了傅漢卿的手:“老對着一個死人有什麼意思,雖說他長得不錯,雖說他足夠傳奇,但別的人也都不比他差多少,來來來,我帶你來看我們第二代教主。”
她拉着傅漢卿到了另一座冰棺前:“他雖說是第二代教主,其實他只是修羅八王中的天王,是祖師的長徒,祖師逝世後,由他接掌本教,可他不願違背祖師遺命,一直不肯自認爲教主,只說是代替將來的教主掌管教務,最多是代教主。他也是唯一一個長得不象祖師的天王了。自他之後,所有的教主,都是由天王升任的,而所有的天王,都是在一羣長相酷似祖師的影衛中挑選出來的。這個規矩是初代明王定下的,說起來,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們的二代教主,也是個厲害的人物,在他的領導下,我教恢復了強盛,還狠狠地報復了所有曾迫害我教的門派,當然,這其中,初代明王的功勞也是不小的,當年有很多經典的戰役,比如說……”
瑤光彷彿對整個冰室氣異的氣氛完全沒有感覺,絮絮叨叨地對傅漢卿介紹每一任教主,拖着他一具冰棺一具冰棺看過去。
其他人無不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着瑤光。
剛纔瑤光那幾聲輕笑,聽來清悅,其實是暗運清心訣心法,藉着笑聲,破了碧落的懾魂術,這一番拖着傅漢卿說個不停,更叫碧落再無施展之機,只能眼睜睜看着傅漢卿臉上迷茫之色,漸漸消失,只能不甘心地看着傅漢卿又慢慢恢復那懶洋洋的表情,跟着瑤光一具具棺木看過去,甚至再不回頭,望狄飛的冰棺一眼。
碧落知道,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這麼被瑤光似吹口氣般給破壞掉了。
在場五人,能登上諸王之位,那都是經歷過無數艱險爭鬥,表現出足夠的才智之後,才能成功的。不管他們外在表現,或冷酷,或輕浮,或嚴謹拘禮,或任性好鬥,骨子裡,其實全是人精子。不但個個武功出衆,也都精於左道異術。
面對傅漢卿這麼強大的人,以武功無法對付,他們也不是不想用左道旁門之術來對付,奈何傅漢卿懶洋洋萬事不在意,因無所求,故無所動,便也無所掛礙,無跡可覓,因他從不防人,所以,反而無法在他圓融的心境中找到任何一絲破綻。
今日這冰棺前的一墓,傅漢卿那極細微的情緒變化,立刻讓在場諸王查覺有異,碧落當機立斷,緊緊抓住傅漢卿這萬年難遇的一次心靈空隙,施術而窺。
沒想到,瑤光不但一開始,似是後知後覺,完全沒發現傅漢卿的異樣,到現在,明知碧落已然出手,竟也這般毫無顧忌地加以破壞。白白讓這千載難逢的良機,付諸東流。
瑤光卻渾然不覺大家殺人的目光,只帶着傅漢卿一具具冰棺解說過來,直走到第九具,漫然道:“這是我教第九代教主狄靖,說起來,他也是我教一個特例,他的屍體和其他教主的屍體有什麼不同,不用我說,你也看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