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九辦事極是雷厲風行,剛強決斷。開始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到後來心念即動,只是隨口一句吩咐,第二天便要動身。
段天成等人,依例或是說人情套路的挽留之詞,或是講想請公子多指點幾日的客套話,說出兩三句,便被狄九冷冰冰一頓訓斥。
我等身負神教大事,豈可爲這小小一處分壇所滯。處處都要旁人指點你如何行動,你這個壇主怎麼當的?
這樣一番話罵下來,說得段天成汗如雨下。
狄九復又斂了怒容,徐徐勸慰他幾句,只稱知他爲難之處,神教亦不會忘他開拓之功。將來神教重光,必要重用人才,若望他日有所成就,今朝的磨練,更加必不可少。
如此這般,或威或恩,或責或撫,自是將段天成收拾得服服帖帖。
後來又將這一地分壇的骨幹人物,陸續接見,同他們置酒相別,傾心相談,或激勵,或指點,或輕責,或寬慰,自是將他冷肅威嚴卻也恩德兼施的形象刻在每個人心中去了。
可憐段天成只有小半天的時間準備,手下重將又全被他召去,一時間忙得焦頭爛額,不知怎樣才能把這個送行,辦得浩大威風,更爲這沿路行程的舒適安排而頗費心力。
狄九接見完諸人之後,又派人傳話給他,稱不必糾集衆人前來送行,而上路的排場,也不需要鋪排,只需提供快馬便可。
上頭的人話雖如此說,下面的人,可不敢照着安排。誰知道頂頭上司,是不是故意客氣,假裝簡樸呢,真照了你的意思辦,你臉上笑嘻嘻,嘴裡誇聽話,沒準心裡恨不得殺人。
這上下相處之道,本來就是極有學問,極之深奧的。
所以,可憐的段天成,是一宿沒睡,連帶着大名府分壇的若干人,誰也沒能睡個安穩覺,緊急動員,把這個送行安排,路途準備,都做了一儉樸,一盛大,兩手方案,到時候就看狄公子喜歡哪一樣了。
第二天,自段天成以下,一干人等,全都因睡眠不足而睜着滿是血絲的眼,整齊地列隊恭敬相送。
狄九何嘗不知道這幫子人一夜的辛苦,卻也只當現在看他們神情才恍然大悟,似責實贊地數落衆人幾句,說得一干人等個個精神振奮,自以爲在狄公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加下定決心,將來要好好幹,好好表現,以便接受狄公子的提拔。
至於是遠行的準備,狄九還是選擇快馬輕騎,以求達到最佳速度。
這個決定,自是又得到下屬們的一致稱讚,什麼狄公子心繫神教啊,狄公子爲了公事不肯愛惜自身啊,等等等。
當然,如果狄九選擇的是盛大的儀式,奢華的車架,他們也能編出什麼公子威嚴莊重之類的詞令來大表恭維。
唯一對這種出行方式有意見的人是他們的教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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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漢卿兩眼迷茫茫看着外頭那一大排的高頭大馬,東張西望一番,確定沒找着自己來時的舒服華麗大馬車,便愕然問:“怎麼沒有馬車。”
他的失望是顯而益見的。
在馬車上可以睡大覺,而在馬背上……他則只能不斷刷新因爲打磕睡而墜馬的紀錄而已。
不過可惜的是,教主本人在手下面前毫無威望可言,其實在一衆人眼中,他和狄九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教主,完全是有待商椎的問題。
所以,基本上,沒有任何人在聽到他的意見後,會有什麼替教主效力的行動。最終他的話只換來狄九冷冰冰一眼瞪過來:“本教分堂遍及數國,相隔豈止萬里,你一路上,坐着馬車,慢慢悠悠地行走,你是打算用十年還是二十年來完成這次巡視?”
雖說他的私心是有些故意針對傅漢卿,但話卻還是極有道理的,所以傅漢卿一點也不覺得丟面子地點點頭,心悅誠服,啥話也不說地就第一個上馬了。
教主即然都上了馬,其他人當然也就不能再耽隔了,再一次制止了段天成領着衆人跟着一路相送的打算,狄九等一干人也都紛紛上馬。
這一次,除了原本從總壇出來的一干人等,還有齊皓與他們同行,因爲,他們下一站要去的,就是齊皓所在的戴國。
段天成等人接了死命令,不能跟着相送,只好站在原地,以恭敬的姿態,目送一行人快馬輕騎地遠去。然後親眼看到一個人影,直挺挺從馬上栽下來。
這個,教主大人不是厲害到,這麼幾步路也能打磕睡打到墜馬吧。
大家頗爲驚疑地交換了一下目光,再一次在心裡無比堅定地確信,那傢伙,肯定不會是教主。絕對不可能是教主。
狄九領了一行人,日夜兼程,快馬如飛地趕路。不到人困馬乏,絕不停下歇息。這樣的趕路法,極之傷身耗力,好在一行衆人,多有上乘武功護身,倒還是可以支持的。
大家只道狄九關心神教之事,一心只想快些趕到戴國,不但沒有人有不滿之詞,甚至還滿心敬佩,深深爲狄公子以身作則,帶頭吃苦的偉大情操感動。
齊皓做爲神教的老臣子,對新教主本來有着無限的美好期待,看着狄九的這般表現,暗中更覺無限欣慰。
至於傅漢卿,齊皓還是堅定不移地把他歸類爲教主替身。且爲這個替身過於不象話不盡職而暗中頗有些鬱悶。卻不知道,狄九這番舉措,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想整治傅漢卿。
狄九知道傅漢卿是個懶散嗜睡之人,自是不肯備下豪華舒適地車馬,讓他可以一邊趕路,一邊享受,一邊高枕安睡了。
這樣的快馬輕騎,日夜不停地趕路,全都是要爲難傅漢卿,看他還怎麼呼呼睡大覺。卻不知道,如此安排,反倒成全了傅漢卿。
傅漢卿開始那些日子,確實是每天從馬上掉下來幾十次,總壇出來的一干人,看得習慣了倒也無妨,可憐齊皓,不斷得看下去,老人的神經有些吃不消,到後來,臉都變成慘綠色了。
就連傅漢卿的馬兒,都被傅漢卿這神奇的墜馬本領,給激得極之不耐煩,每回傅漢卿掉下馬,它就錯亂地踏着蹄子長嘶不絕。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傅漢卿的墜馬次數越來越少,不是他的馬術上升,也不是他打瞌睡的時間減少,而是傅漢卿漸漸練成了,睡覺騎馬兩不誤的神功。睡得再沉,他的身體也可以和馬兒無比契合地連在一起,隨着馬兒的奔跑而輕輕起伏,就算是在睡夢中也能自然地調整重心,不至掉下馬去。
更重要的是,他終於可以安安心心,無所顧忌地睡覺了。
連續七世的人間輪轉,使傅漢卿對人間世態,有了許多瞭解,儘管他自己應付的方法並沒有太多更好的改進。
如果是第一世,傅漢卿遇上狄九這樣總喜歡在人家睡覺時偷襲套話的傢伙,他可能會痛哭流涕地哀求狄九別再問了,然後在得到狄九的應允以後,高高興興全心全意地睡大頭覺,在睡夢中被狄九套出所有不該說的話,然後被小樓主電腦發出的攻擊而驚醒過來,看到狄九和狄一的屍體。
但因爲幾世歷練之後,他總算了解了什麼叫撒謊,什麼叫說話不算話,什麼叫欺騙,雖然他始終無法理解,也學不會這些高深的東西,但基本的防備他還是會做的。
所以,他從來沒有白費力氣去哀求狄九。
同樣的,他也知道人們對待最高級的秘密時的正常態度。
狄九不可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追問小樓中事,在沒有把所有閒雜人全部清場的時候,狄九不但不會問,甚至會防止他自己脫口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所以,在大傢伙擠在一處,縱馬奔馳時,傅漢卿睡得那叫一個安心暢快啊。
如果照原來的老規矩,乘了馬車前行,狄九還能單獨上馬車,來找機會偷襲睡覺的他。
而如今,人人都只騎了一匹快馬,馬跑得速度又快得出奇。狄九如果跳到自己馬後邊來說話,立刻就會引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都是武功不錯,內力深厚的,耳力自然遠勝常人。自己要真在睡夢中被誘得脫口說出什麼,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在這種情況下,狄九肯定什麼也不能做。
傅漢卿推理出這個結局之後,簡直興奮得恨不得痛哭一場。睡得那叫一個安然適意啊。
而隨着傅漢卿墜馬次數越來越少,狄九開始也以爲他的騎術有了進步,或是現在不敢過份在馬上打瞌睡了。
等到發現,馬不管跑得多快,他都一概閉着眼不管事,雙手抱緊馬兒,整個人伏在馬身上,睡得安安穩穩,呼嚕聲越大越大時,狄九氣得恨不得把他從馬上抓起來,扔到地上,狠狠踢幾腳。
可惜是,礙於在場的人太多,礙於狄一肯定會裝模作樣儘儘護衛的職責,礙於必須保持自己的風度,狄九終究還是沒能做出自己最想做的事。
就這麼,狄九悶了一肚子閒氣,而傅漢卿睡了一路香香甜甜舒舒服服的大覺,他們終於來到了戴國。而就在他們到達戴國第一處分壇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