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宮中,風勁節氣結。
“呸,我走……我走了,你怎麼辦?小樓出了事情,那時空局給你加的精神力限制,解開了嗎?”
“沒有。”
容謙答得卻也非常安然。他仍然在受罰之中,精神力只能侷限於這具千瘡百孔,虛弱到極點的肉體,無法超脫。如果風勁節不帶着他,他手上又沒有瞬移器,他是絕不可能單靠自己就在轉瞬間回去的。
“勁節,我答應你,冠禮一完就回去,但是,在冠禮結束之前,我不想任何人干涉這場儀式,勁節,你不明白,這對燕凜來說,有多重要。”
風勁節很無力地坐在原處,怒視着他那個據說是好好先生,其實是天下第一固執的同學。
容謙卻是目不斜視,只神色寧和地看着從清華宮中走出,一身紫色正服的燕凜。
紫本是高貴端然之色,這一身衣袍卻並沒有過多的華貴與繁瑣飾物,高華與簡潔悄然融作一體,那方纔的黑衣少年,已悄然成熟許多,彷彿彈指這間,便長大了數載,英華大多內斂,鋒芒盡化端凝。他一手撫育教導的孩子,原來已長得這麼出色了。已可爲人夫,爲人父,爲一國之主了。
風勁節還在嚷什麼叫什麼,容謙已經懶得聽了,他只是微笑着看着燕凜遠遠地對他再次施以大禮。第二冠,至此而終。
第三冠,是加最尊貴華美的爵弁,容謙的聲音溫潤如清泉一般,響在所有人的耳旁:“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燕凜起而復禮,退而再換第三件衣服,容謙只微笑凝立,靜靜等着。
他的心中一片寧靜,甚至分不出一絲心神,去思考小樓發生了什麼事,教授爲什麼這樣惶急,自己爲什麼會收到總召集的呼喚。
風勁節再如何氣惱,也無可奈何。他可以用精神力去和小容吵架,爭執,卻也狠不下心腸,真跳起來,扯了人就走,平白破壞這一場對燕凜和容謙都極爲重要的儀式。
雖說嘴裡對容謙埋怨連連,但眼中看着這一幕幕變化,看着那少年,一層層加冠,仿若一點點長大,漸漸可以用肩膀擔起整個天地,甚至嘗試着爲自己的老師去承擔一切時,他到底也是心軟的。
無奈之下,他只得強自按捺了心中不安,咬牙苦苦忍着。
如果莊教授不再發來信息,大吼大叫說如果不立刻回去就有什麼不可逆轉的危險,那……就等一等吧。
心裡卻是紛紛亂亂,想着小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畢竟按道理來說,以小樓的力量,在這個世界,是不可能會有任何危險的,那麼,又到底是什麼變故,需要讓教授慌得解除所有時空限制,立刻發出召喚令呢。此番回到小樓,到底會面對什麼?小樓的變故,又會給他們帶來什麼?而如果他這裡出了變故,自顧不暇,那……東籬又……
這般想着,心思一時混亂不堪,風勁節竟是渾沒注意,燕凜已換衣步出清華宮。
第三次,燕凜已換了明黃色的衣袍。盛容華佩,錦鏽神龍,日月山川,皆在袍服之上。腰間垂絲絛,佩美玉,腳下金龍紋青雲,人間至尊氣象,已是迫人而來。
他久爲人君,自有威儀,雖仍年少,但這麼一番裝扮,肅容正色,徐步而來,富貴雍容之態,已叫人不敢正視,尊榮高貴之象,亦叫人見而肅然。
四周諸人目光,有驚歎,有讚美,有欣賞,有誠服。他卻不管不顧,不理不看。雙目所望,心眼所見,依舊唯有容謙。
一如上兩次一樣,他照舊遠遠對容謙行了大禮。
上兩回,他穿的還不是有帝王氣的服飾,縱然讓人心驚,倒還可以勉強以家禮來解釋,可是這一次,這一身明黃衣袍,金龍紋繡,已是明白無誤地表明瞭他的身份。
可他竟然還是如此毫無顧忌地,以君主的身份,對他的臣子,施下如此深,如此重,如此傾盡四海,亦不能挽,不能回的重禮。
清華宮裡,一片寂然。所有人,幾乎連呼吸之聲都停止了。
只有那穩定寧重的腳步聲,徐徐響起,慢慢向前。
容謙一步一步,走到燕凜面前,輕輕伸手,把燕凜扶起來,目光深深凝望住他,才輕輕地說:“表字祈昀。”
這一次,他沒有如加三重冠時,照規則唸誦出吉詳的古話,然後賜字,而是如此直接簡單地說出了他爲燕凜選擇的那個名字。
這不是長者爲少者加冠的表字,這只是容謙爲燕凜取的名字,這只是他給他的名字。
燕凜聽了微微一怔,所謂表字,通常都是名之釋義。用來解釋名字的。燕凜的凜字,帶有寒冷,威嚴的意思,可是容謙爲他取的字,卻有祈願。祈願溫暖,祈願陽光。
容謙取字,竟是直接取了名之反義不成?
他略有訝異地看着容謙,卻見容謙眼中含笑,只深深凝視他,卻不解釋。
未幾,燕凜亦是一笑。昀之一字,既有日光,溫柔之意,又有破曉,日出,黎明之指。
他正年少,他爲君主,他當澤被萬民,他當光照天下……
如許期望,如許厚意,如許心思,他又豈能不知。
這個字,這般鄭重,這般認真,這才真是容謙會爲他所取的名字,會爲了自己的弟子,會爲了燕國的君主,所取的名字。
燕凜含笑,後退一步,對容謙一揖,莊重地道:“謹謝賜,此生不忘,此世永隨。”
容謙給他的名字,將伴隨他一生一世,哪怕這個世上,除了容謙,再沒有人敢於如此喚他。
容謙給他的名字,是他心中永遠的溫柔和驕傲,哪怕自今日冠後,容謙便要轉身離去,無論千里萬里,無論千年萬年,遙遙時光,萬里關山,也割不斷那個溫潤的聲音,會一直一直,在他的耳邊喚他。
“祈昀。”
那是,他在爲他祈願溫暖,爲他祈願陽光,爲他祈願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高臺上的風勁節微微一嘆,唉,只有他才知道,容謙這麼個聰明淡定,鎮定從容的人,會爲了替一個小孩取一個字,整日愁眉苦臉,天天思慮重重,偷偷地把一堆書本都要翻得爛了,尋了無數的字眼,方纔找出了這兩個字。這樣簡單的一個名字,卻無論從哪一本書上的解釋裡,都找不出一絲壞的意思,這樣大氣莊重的字眼,也處處契合着燕凜的身份,更融着容謙的一份期盼和在意。
唉,這麼愚蠢,這麼着相,這麼傻氣的行爲啊……
風勁節這樣想着,莫名地心間柔軟了下去,忽然間,不想再管小樓到底有什麼變故,忽然間,不忍再催再逼容謙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