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盧東籬和風勁節離京出趙,走得是轟轟烈烈,天下皆知的。
首先是有吳國蕭氏遣治下官員入京,向趙國朝廷通報了一件數年前發生在趙國海域的劫案。
一艘海盜船僞裝成普通商船,靠近了一艘吳國商船,然後突施襲擊,卻沒有料到這條商船上有蕭家的護衛隊伍,反手間,倒把一衆海盜給滅了。
蕭家庇護下的諸國商隊,總是帶着鉅額的財富,跨海揚波,極其惹眼,靠的就是武力雄渾,手段狠辣,報復起來永遠是斬草除根,寸草不留,才讓敢於覬覦謀算他們的賊寇每每三思而後行。
按照慣例,這一次,船上的所有海盜也是全部被搜索出來,無論死活,統統捆綁了,拋去海中餵魚。可是搜索的時候,卻竟然在一處上鎖的房間裡,發現一個額上帶傷,昏迷不醒的女子和一個依偎榻前,哭泣不已的男孩。
這對母子明顯是被海盜劫掠之人,弱女稚子,他們不能棄之不顧,便將他們送回吳國,派人安頓照料。
數年來,那夫人時昏時醒,因頭上曾受重傷,神智一直不甚清醒,而那孩子受驚太過,除孃親二字外,任人怎麼問,也再不會說別的。當時船上已經沒有了活口,他們母子二人的身份,卻是一直就成了謎。
直到最近,那夫人終於清醒過來,孩子看到母親大好了,精神上的創傷也才痊癒,可以和人交談了。蕭家人這才得知,他們竟是趙國盧東籬失蹤已久的妻兒!
原來那些海盜並不是海盜,而是在內陸流竄搶掠的一夥亂匪。他們擄劫了盧夫人和盧公子,意欲勒索重金,盧夫人唯恐受辱,當即觸柱自盡,只是傷重未死。因爲做下這一件大案,官府索拿甚急,他們一路逃竄,無處安身,也沒敢殺這母子二人,只是指望着危難時,可以拿他們當成人質換取安全。
最後這批流寇,想乘船出海避避風頭,因爲是陸賊,所以纔會不知蕭家的厲害,無意中遇上那孤零零一艘商船的時候,一時賊性又起,以卵擊石跑來搶劫,反而讓蕭家因緣際會,救下盧氏母子。
當年盧東籬死而復生,盧夫人盧公子卻被強人所擄的消息曾經震動過全國,各地官府也象模象樣地四方索拿搜尋過。可是而今已過數載,世人對於盧夫人生還之事,早已漸漸不抱希望。
再說,女子畢竟不同於男子,被擄數載,就是僥倖生還,名節也已經有虧,將孩子託付了之後,也只能一條白綾上吊了事,才能保得住不給大忠臣,大清官的身上添什麼污跡。
沒想到,位尊財富的吳國蕭家這一出面,把前因後果一說,即釋了盧夫人貞潔名譽之疑,也解釋了爲何夫人未死,卻數年不歸之事,這卻是再傳奇沒有,再完滿不過的大喜訊了!
忠臣義士,貞潔烈女,失散團圓……民間百姓,很快帶着歡悅的心情,接受了這樣膾炙人口的快意傳說,而朝廷上的君主和百官,無論心裡想着什麼,面對着正受重用,且聲望極大的盧東籬,和實力無比強大的吳國蕭氏一族,也只能欣欣然表示出歡喜信任的態度。
然後,便是因爲蕭家的使者說,盧夫人重病一直未好,不便乘船跨海,無法立時歸國,所以思妻心切的盧東籬便請了長假,遠行異國,去看望他的夫人了……
已經平靜了一段時間的朝堂,突然間,也熱鬧了起來。
“其實此計破綻甚多,那些的人真就敢不管不顧地傾力一搏嗎?”
風勁節自信滿滿,盧東籬卻始終有些猶疑。
風勁節笑道:“我們本來也就不需要真的騙過他們。重點是,他們已經無法再等了。”
幾年前,他們剛在趙王明面的支持下推行新政時,戳了多少人的痛處,動了多少人的利益。意欲將盧東籬除之而後快的人不知凡幾,而二人並肩,不知應付了多少明刀暗箭,陷阱陰謀。
盧東籬明面上有軍隊的支持,有趙王的認可,有巨大的名望,再加上背後風勁節強大的人力財力在暗中搞的小動作,這幾年任是誰和新政爲敵,管你是盤根錯節,還是同盟似鐵,最後也還是逃不脫被鯨吞蠶食的失敗命運。
到現在,還敢明目張膽跳出來和新政作對的人,已經是沒有。剩下的舊勢力,只是蟄伏尋機。就算是心中恨極,也是隱忍不發,就算是動些手腳,也首先是確定了自己不會被抓住把柄。然而新政越走越穩,他們眼看着自己的利益一步步被侵奪,自己的勢力越來越弱,而盧東籬行事越發穩健,這樣一天天此消彼長下去,反擊的機會又不知道會在哪裡,這些人,又怎能不急。
看着盧東籬離開了朝堂,確定了他們兩人已經乘船出海,各種蟄伏在暗處的勢力,一個又一個都紛紛探頭出來。一下子要扳倒盧東籬他們還不敢想,但是趁着羣龍無首,要削弱他的影響,讓他回來之後也再立足不穩,現在卻是不能放過的機會。
盧東籬前腳一走,後腳上,對那些跟隨盧東籬的人,他們那種種打擊手段,就都紛紛亮了出來,行刺,陷害,收買,逼迫,不一而足。自然,他們也不是沒有懷疑有計謀在其內,卻無論如何想不到,給他們的這個套子,是能下在哪裡,下得又能有多狠。
“這些人裡,就算真有幾個聰明穩當人,堅持不肯中計,但其他性急的傢伙,自會去幫着我們當說客,必要磨到他們加入參與不可,只有事情鬧起來,他們一個個把爪子伸出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了,我那砍爪子的刀,纔好往下落。”
風勁節悠哉遊哉,語氣十分平淡。這幾年那些人急,他也是等得不耐煩。畢竟新政剛剛上軌道,誰想把寶貴的時間,一次又一次,浪費在應付這些縮頭烏龜的無聊陰謀上?
這回倆人放下一大堆的事情統統不管,跑來海上旅遊,既藉機解除了蘇婉貞名譽上的巨大危機,也讓盧東籬能順勢回去夫妻團聚,一解相思之苦,還順便可以引蛇出洞,果然好處多多。
他們引蛇出洞,蛇也想出洞咬他們,但是要論翻底牌比大小,風勁節卻是從來沒有怕過誰。
這幾年,都是盧東籬露在外面惹眼。得軍心的是盧東籬,得民心的是盧東籬,拿了錢去支持下屬,扶植能幹官吏的還是盧東籬……
數載努力,到如今,就是趙王下旨要盧東籬的性命,定遠關舊事,也再不會重演。再不會有整支大軍,眼睜睜看着主帥重將受難而無法相救的事情發生。在這傳統重文輕武的趙國,從最基層的將領,到鎮守一地的大將,受盡打壓的武將們,好容易在盧東籬這個中樞重臣的拼命爭取下,得到了些應得的權力,再要他們放手,談何容易?真到魚死網破之時,就是抵制皇命的事情,他們也做得出來。
自然,藉助風勁節強大的財力支持,盧東籬屬下能幹的部員屬官們,也大多步步高昇,佔據了不低的位置,這些人對盧東籬的忠心,也是人盡皆知的。
那些人擔憂的是這些明面的勢力,害怕的是這些明面的勢力,想借盧東籬離開之機來打壓破壞的,也是這些明面勢力。然而,這些勢力,其實卻只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
藉助着官場的力量,這幾年,盧東籬是儘可能地給予風勁節手下所有商團以方便。兩人也早就是默契在胸,一直輕易不讓風勁節手中的力量曝光。那些風勁節手中所控的商界力量,都是分成各個不同的商團,有許多名義上不同的大東家,看起來無甚相干地各自發展着。
趙王雖然知道盧東籬有商場上的力量相助,但也並不清楚,風勁節真正的實力到了哪種地步,趙王自己也曾處心積慮培養民間商團,試圖對抗風勁節在這方面的力量,卻不知道,就連他自己看重,栽培,給予各種助力幾個商家,其實也是風勁節暗處的下屬。
現在,包括京城在內,任何他看不順眼的城市,都可能在他一個命在旦夕令之下,就立刻被所有的商家拋棄,鹽糧米茶布等生活必須品都從此有出無進。他可以讓水路陸路的商業運輸完全停止,可以讓商家抱成團以拒絕商貿流通來抵制任何勢力。他可以讓一個城市百業蕭條,一派死寂。這樣的軟刀子殺人,也照樣是刀刀見血,就是背景再硬,靠山再大的主事官員,被他下了絆子,也一樣是坐不穩官位。
風勁節也不顯山不露水地,通過商團,拉攏了大批低層官員。這些人地位卑微,權力太小,絲毫也不起眼。但是聚沙成塔,這些基層官員,聯合起來,陽奉陰違,可以讓任何高層下來的命令通行不暢。
至於風勁節能動用的武林高手,江湖勢力,就更不必細算。而且只要他一日不動用,旁也就一日不能察知。
在如此情況下,一旦政敵們紛紛露頭,兩人以有心算無心,明子暗子齊出,諸般手段同時施展,只怕還真沒有幾個人能夠全身而退。
因此在這海天一色,與世隔絕的海船之上,風勁節只是低笑:“這一次我也並不指望能把這些守舊派全肅清了,只要打壓下大部份人,徹底動搖他們的根基就好。剩下的人,三年五載內,應得是不會再有力氣有動作了,順便還可以……”
風勁節冷笑一聲:“還可以讓我們的趙王陛下親眼看看,你現在到底有什麼樣的力量,叫他清楚地知道,諸多小動作,小盤算,還是先放下爲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