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塵真是想吐血了。這纔是兇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碰上這種油鹽不進的人。任誰也會是一陣陣地頭疼。
他氣極一揮手:“行了,行了,不打了。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宰你的。既然你仗着我的一番好意,動不動以命相脅,我也只好暫時先放過你。”
他這廂極盡譏諷,換了旁的心高氣傲之人,怕是很難受得了激。不過狄九這幾年,早已心靜沉定如水,越發地不爲外物所動所擾。除了與傅漢卿能否清醒過來相關的事之外,再沒有什麼可以激起他心中半點漣漪。
方輕塵既然不打,他自然不會非纏着這種頂尖高手決鬥,只平靜地垂下手來,俯身復又將傅漢卿抱起來。
方輕塵已是身形一晃,掠到了他的身旁。
狄九蹲身去抱傅漢卿的動作並無半點滯礙,只是每一分肌肉,都已充滿了防備,蓄勢待發。
方輕塵卻是悠悠閒閒,笑道:“馬車毀了,你怎麼辦?”
“去城裡,再備一輛。”
“好,我陪你吧。”方輕塵一點也不見外。
狄九抱着傅漢卿站起來,漠然看着他。
方輕塵悠悠然道:“既然我現在不能阻你,當然要跟着你,再尋機會了。你不會以爲,我這麼容易就放棄了吧?”
狄九一語不發,抱着傅漢卿與他擦肩而過,徑自行到一邊,隨手牽起一個山賊的坐騎,帶了傅漢卿翻身上馬,策騎向前而去。
方輕塵這時的神情裡,倒沒了懊惱之色,只含笑看着他的背影,隨意一聲呼哨,那遠遠躲開的寶馬聞聲即刻飛奔到他面前,載了他放蹄直追而去。
剩下的山賊們還迷迷茫茫,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呢,不過誰也不敢不跟着追過去啊,畢竟狄九在他們身上下的禁制還在,誰會不愛惜自家小命呢。
於是,事實證明,有方輕塵這種自戀自傲又喜歡享受的人同行,還是有不少好處的。
雖然這人言語刻薄,動則譏嘲,雖然他閒了沒事,總愛威脅幾句嚇死人的話,但這人有錢有勢還不肯多吃苦,隨便沾點兒光都方便不少。
本來狄九隻打算弄一輛普通馬車,方輕塵嫌小嫌暗嫌不方便,既然自己也時不時要坐在車裡頭給狄九找點麻煩,那當然要讓自己過得舒服些纔好。
他直接買下了城裡最大最舒適的一輛馬車,車廂廣大,配着軟枕錦被,甚是舒服,放了桌子,小几,懸了香爐,琴臺,四壁還吊了水晶燈,又開了好些窗子,支起來,陽光充足,配了精巧的木製車門,比普通車簾子的私密性強多了,再加上四匹快馬拉着車,趕起路來又快又平穩。
狄九不置可否。無論如何,能讓傅漢卿舒適一些的事,他都不會拒絕,更何況,還有許多別的便利。
小樓之中,一羣人傻着眼,看着方輕塵反客爲主,帶着這羣見不得光的人,大搖大擺地上了大路。他有通過容謙從燕凜那裡敲詐來的幾份信物,有事的時候,可以拿去給地方官看。燕凜當然不可能會給他什麼見官大一級,便宜行事的權利,但絕對可以讓他免檢免查,在整個燕國通行無阻,而且信物能證明他的身份頗爲高貴,最少不會低於一個閒散的宗室。
有了方輕塵的幫忙,他們這一行浩浩蕩蕩,怎麼看怎麼也不像正經人的人,居然可以橫行直過,怎麼囂張顯眼炫耀都沒有關係,怎麼頤指氣使也是無妨,地方官絕無留難,要錢給錢,要人給人,有時候官員甚至還派兵守衛或引路。
蕭清商和趙晨將那些暗中阻攔狄九的人手都給了方輕塵調撥,而方輕塵也不讓他們再下絆子了,反而是時時在旁,聽候支應。有了一堆人手支派,要什麼食物,需什麼藥材,都是一句話的事。而狄九也不必總是爲防暗算而宿於荒郊,直接通城過府,投店住棧就好。
當然,這樣豪華的馬車,也相當笨重。要駕着它去抄小路去翻山越嶺,卻是不能。小樓裡,大家本來想着方輕塵這番做派,是有心找個理由,帶着狄九走大路繞遠。誰知道到了車不能通行,而要繞路又太遠的岔路,方輕塵直接下令將馬車給棄了,換輛小的趕路,等到了下一座城池,再去找輛無比豪華的換回來!
這下小樓裡諸人可坐不住了,張敏欣差點把方輕塵的耳朵給吵聾。
你你你這是在幹什麼呢?你就言語刻薄,時不時譏諷狄九幾句有什麼用啊?你倒是攔他啊!
方輕塵只是裝聾作啞。每每乘着狄九發病,或是給阿漢輸功時,倒也作個勢,一副意欲偷襲狀,可是總也不見他動手。心情好時則出了馬車,招呼了一幫山賊,陪他一塊喝酒聊天,甚至呼五喝六地賭錢,呆得悶了就騎了寶馬,放繮奔馳,直跑出十幾裡,再勒馬轉回來,意氣風發地看着一幫人盯着他那匹寶馬,無比眼紅的神情。
他日子過得悠哉遊哉,而不管他做什麼,狄九都無動於衷,不置一詞,該幹什麼幹什麼,完全不受他的影響。
眼看方輕塵帶着狄九,輕輕鬆鬆穿州過府,沒有什麼阻礙地已經通過了國境線,小樓裡,有人終於拍桌子了。
“你在幹什麼,你到底是在攔他,還是在幫他?”
“廢話,我攔他不就是爲了幫他嗎?硬攔只能要掉他的命,我只好慢慢找機會了。”方輕塵的回答毫無誠意。
“你就算不能直接攔,也該盡力拖慢他的行程,幹嘛處處給他方便?”
“切,你讓我去做那種拆橋堵路,給馬下泄藥的無聊事不成?傳出去,我的面子,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再說了,以前狄九縛手縛腳,是因爲找不着正主,現在他既然知道了是我乾的,還能由着我一直阻攔他?逼急了,他立馬就能跟我拼命。更何況我也不是給他方便啊,我這不是爲了我自己能過得更舒適,更自在,更威風嗎?”
方輕塵悠然答:“再說了,我暗中不是還在行動嗎?別人不知道,你們無所不知,無所不查,會看不到。”
“呸呸呸,就你那慢騰騰,溫吞水的所謂暗中行動!看看你自己平時的爲人行事,你自己說說,符不符合?”
“咦?以前是誰動輒說我行事太狠太絕太不給人留餘地了?”方輕塵詫異。
“你……”張敏欣惡狠狠磨了磨牙:“我不管你搞什麼鬼!總之你記住,你要攔不住他,他就死定了。我們是否同情他根本沒任何意義,只要他一踏入小樓的範圍,我們的自動防衛系統就會立刻把他處理掉,這些已經被默認的核心程序,我們是無權干涉修改的。你自己看着辦吧!”
張敏欣恨恨地切斷了聯絡,與監控室裡的幾個同學一起哀聲嘆氣。
見鬼了,當初,大家是怎麼答應由方輕塵這個彆扭的傢伙來處理問題的呢?早知今日,當初極力勸說老好人勁節出面,那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吧!
方輕塵高踞馬上,冷冷一笑。
攔不住他,他就死定了。可攔住了,莫非他就能活了?
他平靜地回頭,去看那坐在車轅上趕車的狄九。阿漢就坐在他的身邊,整個身子依靠在他的身上,把頭枕着他的肩,徑自沉沉睡去。
似是一對情義甚篤的兄弟就這樣相伴趕車遠行,一人倦極,伏着另一人安然入眠,待得醒來,便會接過馬鞭,輪換趕車,共度旅途。
阿漢每天都需要曬太陽,有時候,狄九會抱着他在外頭慢慢地走,或是扶他騎了馬徐行,有時候就這樣,直接坐在車轅上趕車,讓他安然靠着自己沉睡。
他總是那樣抱着傅漢卿,伸手扶着,護着,衛着,然而,所有的姿式都只是一種冷漠的守衛和保護,沒有一絲一毫的親密和熱情。
不會有純爲感情的擁抱,不會有純爲愛意的親吻,他明明是傅漢卿身邊最親最近之人,距離卻又遙遠得萬水千山都不能及。
他是將傅漢卿當成一個醒着的人那樣照顧,考慮到他隨時可能醒轉的舒適,確保他每一分肌肉,每一處肢體都不會退化,可是,他從不對傅漢卿說話。他的眼神總關注着傅漢卿,注意到傅漢卿的一切需要,卻從來不肯流露過多的溫情和關懷。
只要能確保傅漢卿安安穩穩,舒舒適適,沒有危險,不需呵護,他就會靜靜坐在一邊,連一根手指也不會再多碰傅漢卿一下。
看起來,他是世上最接近傅漢卿的人,而事實上,他卻一直在用他所有的理智,拉遠着和傅漢卿的距離。
那樣溫暖的陽光照下來,灑了他們一身,阿漢的睡容愈發安詳,便是狄九素來漠然森冷的眉眼,都似乎柔和了許多。
他讓馬車行進得極之平穩,卻還是不放心地騰了左手,小心地護持着阿漢,唯恐他受到任何劇烈的震動。
在任何時候,面對任何情況,他都會做出對阿漢最好的準確動作來,且所有的一切,已經是熟練到是出於本能,做得那麼流暢自然,理所當然。
方輕塵默默看着他們,忽覺意興索然,回了頭,控着馬,慢慢地行在隊伍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