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閉塞的燕國皇宮之中,兩個粗使宮人,居然會知道同樣閉塞的,遙遠的異國皇宮中,一個宮嬪的生死。而且她們知道得還如此及時,如此準確,如此詳細。這其中要是沒有貓膩,那就見鬼了。
封長清離開之後,燕凜復又入了內殿,悄然在樂昌牀邊坐下,靜靜地守着她。樂昌的淚水消消染溼香枕,就是在暈迷之中,身體仍不住顫抖,一聲又一聲,無意識地呼喚着:“娘!”
燕凜忽然間有些悲傷起來。她和他一樣,在這個世界上,都再沒有親人了。
他自幼就沒了雙親,而她,有父等若無父,有母又遭枉死。她和他一樣,都是孤兒了。
他慢慢地握住她冰涼的手,輕聲道:“別傷心,以後,你還有我。”
他會保護她的。就象許久許久以前,有一個人,以一種絕對呵護守衛的姿態,抱着只知痛哭的他。
雖然他什麼也不曾說,但是他一直,一直,是在保護他。
半個時辰之後,封長清來報:“陛下,人已經找到。”
皇宮畢竟是封閉的,普通的太監宮女,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本來是十拿九穩之事,封長清卻出了一身冷汗:“那兩個粗使宮女,一個已經投井自盡,另一個想跳又不敢跳,耽誤了時間,才被臣拿住。據她招供,她們知道闖下大禍,跑去找另外一個宮女拿主意,那個宮女告訴她們,驚嚇了皇后,是要誅九族的,只有她們自己先尋死,纔不會連累到親人。”
燕凜眼神微動:“那個宮女有問題?”
“陛下明鑑。這消息,的確就是那個勸她們一死以保全家的宮女私下裡傳出來的。”
燕凜冷聲道:“不是巧合。”
封長清低頭應:“陛下聖明。”
“這個宮女的消息又是從何得知?”
“她是宮中的下等女官,負責管理在甘泉宮灑掃的粗使宮女。陛下仁厚,曾恩旨宮中女官和有品級的太監,一年可有若干次會見家中親人的機會。兩天前,她同自家兄長會過一面,這消息是她兄長告訴她的。她位階太低,也不夠機警,正好又在甘泉宮皇后眼前當差,聽說了皇后的家事,只當作了奇聞,沒辦法忍住不說。她倒是叮囑過那些宮女這是秘密,聽聽就是了,不可外傳……”
燕凜哼了一聲。不知輕重的女人。你招搖自己耳目靈通,知人所不知,又怎能指望別人不是人同此心,一樣出去炫耀。秘密,只說一聲要別人保守,就算是萬事大吉了?
“她今日也是見兩個小宮女驚慌失措痛哭流涕地去找她問主意,才知道闖了大禍,爲了摘清自己,讓宮裡沒法查下去,就故意用誅九族這樣的罪名,誘嚇兩個小宮女去自盡。”
“其心可誅。”燕凜淡淡四個字,已經簡單地決定了這個宮女的命運。“那麼,她的兄長?”
“臣不敢讓陛下久等,所以先來複旨,另派了得力副手親去捉拿審問此人。”
燕凜微微點頭:“朕現在沒有什麼事情另行差遣於你,你先去追查此事。”
封長清也不敢耽擱,立時領命而去。而燕凜卻坐在樂昌身旁,鎖眉沉思。
是誰布了這個局?這條線牽得簡單,也機巧。樂昌身邊貼身服侍的都是陪嫁的秦人,只有外頭執灑掃粗役的纔是燕國宮人。
如果樂昌身邊的秦人不是對她漠不關心,每日只是躲在她皇后的身份下搞風搞雨,連最起碼的職司都怠慢了去,那些粗役宮女的閒話,無論如何傳不到樂昌的耳朵裡。
那些粗使宮人地位極低,相應的在宮內的活動範圍也最窄。她們沒什麼敏感心思,生活也單調,得了這個消息,不可能不互相傳說。她們的活動範圍小,又集中在樂昌身邊,既然那些秦人並沒有盡責將她們和樂昌隔離開,那麼,這個消息在宮中管事查覺之前,就讓樂昌聽到的可能性,已經是極大。差別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他思索再三,要將這個消息傳到樂昌這裡,的確是沒有比利用這個女官的哥哥更方便,更穩妥的了。但是能夠想到這些,並採取這樣的策略,這個佈局之人,想必是心思極其細密,要麼就是……對燕國皇宮有超乎尋常的瞭解。
燕凜的面色便陰冷了。樂昌不過是個孩子。她的母親,也不過是個沒有背景的嬪。她們何德何能,惹來了何方勢力,如此不惜血本來關心?
雖然他藉機將所有秦人罰去了尚衣局,以後再也無虞樂昌身邊耳目不淨,算是去了心頭隱患,但是,他可絲毫沒有感激之心。辦下這件事的人,這個樑子,他記下了。
封長清剛出宮門,就見安無忌微笑着迎上來,不覺一怔:“你沒回我府中去?”
“知道有熱鬧看,我哪裡還能閒得住。”安無忌微笑:“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只管吩咐。當然,若是不方便我知道的,也沒關係,你說一聲就好。”
他們是老朋友,自然沒有繞彎子客氣和試探的必要。封長清笑道:“無妨,宮中出了點事,我估計,只怕同別國奸細的陰謀詭計脫不了干係。正好當奸細是你的老本行,那你就過來幫幫我的忙吧。我剛纔已經派了人去捉拿審問,咱們現在就趕過去,邊走邊說。”
出了宮門,二人放手策馬揮鞭,封長清領着安無忌,一邊向府衙去,一邊和他交待了下前因後果。
安無忌搖頭道:“這其中若真有鬼,你派大內侍衛去捉人,豈不打草驚蛇。”
“放心,我已交待了,叫他們直接扮做差衙,只說是有人告官,先把人捉去衙門打官司,等進了牢房,清了場,再細細地審。”
正商談間,前方兩名部屬快馬飛馳而來。遠遠一見封長清即時下馬施禮。
封長清在馬上問:“如何?”
“那人甚是沒用,只抓起來嚇了幾聲,就什麼都交待了。他也是聽了別人的擺佈,收了旁人的銀子,才把這消息捅給在宮裡皇后娘娘那當差的妹妹的。那人自稱是秦國來的,有秦人口音,說他覺得蘭嬪死得冤枉,希望她唯一的女兒可以知情,不過用了幾張銀票,就把那個不知輕重的傢伙給收買了。他按照那人教的,將這個消息在閒談中透露給妹妹,然後本來是想拿了銀子跑路的,可是這兩年他嗜賭成性,這兩天就紮在賭場裡,什麼都忘了,銀子輸得差不多精光,只剩下這兩張銀票……”
禁衛把聲音壓低到僅他們聚在一起的這幾個人可以聽得見,同時從懷裡掏銀票呈上來。封長清信手接過,也不細看就收入袖中,淡然問:“可知那所謂秦人現在何處?”
“他不知那秦人的下落,招供時只說是在京郊一處茶樓喝茶時,那秦人忽然出現,同他閒聊慢慢說起此事的。侍衛長恐那茶樓是秦人出沒之所,不敢怠誤,所以讓我們回來給統領報信,他要趕去先把茶樓的人捉來再說。”
封長清和安無忌同時一驚,齊聲問:“京郊茶樓?!”
一語問出,同時驚覺身旁之人異狀,不覺愕然,再同時扭頭,看向對方驚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