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士兵們看秦旭飛兩隻手左一掏右一掏的,那麼多塊令牌信符,眼睛都已經直了。這幾年,欽差啊,內使啊,都是來過幾回的,可是誰也沒像他似的,連大將軍令都能象張紙似地隨便拿出來亂晃啊。那百夫長雖然膽子極大,此時也有些呼吸不暢,臉色發青了。不管怎麼說,這個人肯定不可能是普通的大內侍衛,哪個大內侍衛手裡能有這樣大權威的信物?
結果方輕塵一番話,周圍人又是警惕之心大起,百夫長也是面露遲疑。
秦旭飛恨恨地瞪了方輕塵一眼。難道他是閒着沒事,專門愛隨身帶着這一大堆零碎嗎?雖然他是皇帝,弄這麼些東西,多少也是有些麻煩的不是?
可是哪回和他見面,方輕塵是不惹事生非,不給他找麻煩的?害得他每一回都爲了要在事態擴大到人盡皆知以前息事寧人而頭疼無比,經過了多少回血淚教訓,他現在纔不得不次次做好這萬全的準備啊!
秦旭飛嘆了口氣,再次伸手入懷,在一衆官兵屏息定睛等待中,掏出一枚印章:“把這個交給你們將軍看看,他自然知道我是誰,也自會有吩咐的,你們也不必再猜疑了。”
這百夫長接過印章看了一會,上面是以古體刻的幾個極繁雜的字,一時也認不得,怔忡之間,忽聽得方輕塵在旁漫聲說:“看不懂就拿回去給你們上司看,他要是還看不懂,就給你上司的上司看。”
聽他口氣如此之大,百夫長心神微凜,秦旭飛卻只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定襄將軍看了自然明白。你們也不用再守在這裡,情況你也看得清楚,便是你不信我,以你們的實力,也難以把我們兩人捉住,真要動手,反而吃虧。還是先回去問問上司吧。若再不放心,派人守着山下各處要道也就是了。”
百夫長微一思索,打了個手式,官兵們紛紛收刀入鞘,遠遠近近的暗處,也傳來收回兵刃的輕微碰撞聲。
對方身懷絕技,手執信物,卻彬彬有禮,自己要再糾纏,那就不是勇於任事,而是不識好歹了。
他退後數步,很是恭敬地抱拳施了一禮:“職責所在,若有冒犯之處,尚請見諒。”
秦旭飛只是一笑,方輕塵卻揮了揮手:“去吧去吧,別再迷迷糊糊站在這強撐了,對了,聽到山上有什麼動靜,你們也別回頭了,不管出什麼事,都與你們不相干,你們也管不了。”
這語氣甚是不客氣,百夫長卻也不在意。如果這二人真有極高極尊崇權勢極大的身份,被他們這一通盤查,多多少少,心裡定然是要有些不痛快吧。
領着一干官兵告辭離去,一路往山下走着,他一路心裡還在嘀咕,這兩位到底是何方神聖?山上的動靜?這麼空曠一座山,就兩個人在山頂上,能有多大動靜……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呢,就覺得腳下一陣搖晃,頭頂轟然作響,上方憑空震落不少泥土,灑得滿頭滿臉都是。耳旁也聽得有士兵震驚大叫:“地震了,山崩了……”
饒是紀律嚴明,突變之下,官兵也難免慌張起來,只是勉強壓抑了自己,沒有瘋狂向山下奔逃了。
各隊的長官強行鎮定,全力約束着手下士兵,做好準備應變。
最初的慌張一過,便發現雖然腳下隱約有震動的感覺,頭上也轟隆響聲不絕,卻並未如想象般那樣地動山搖,大家這才慢慢地安靜下來。人人滿身滿臉的泥土,傻呆呆擡頭看,卻又看不見山頂的情形,只得側耳細聽分辨上方的聲音。
在一片亂轟轟的巨響中,隱約可以分辨出大樹折斷,巨石碎裂,甚至象是地上被生生砸出一個大坑的聲音。
隨着上方轟亂之聲,越來越混雜響亮,頭上嘩嘩落下來的泥土越來越多,大家倒是不再驚懼了,只呆呆仰頭看着上頭,連上面落下來的泥土碎石都忘記了要躲避。
動靜?我的天,這動靜……果然不是我們可以插手的……愣了一會兒,爲首的百夫長才嘆口氣,揮揮手:“我們先回去稟報吧……”
原本綠樹成蔭的山頂上,現在只剩下一棵大樹孤零零立着。秦旭飛背倚着這倖存的大樹,深吸一口氣,徐徐調勻呼吸:“才兩個月不見,你的功力增長不少。”
方輕塵哼了一聲。他練功確實勤力了許多,誰叫把秦某人打倒在地,再踩上一隻腳的感覺太好呢:“你認不認輸?”
秦旭飛輕笑一聲,他原也不是多麼強項之人,而且過兩天要在定襄檢閱全軍,親歷操練,接見官員,真打得太辛苦,留下傷來,只怕就有一堆的麻煩在後頭等着他呢。
“好,這回就算你贏了。”
方輕塵瞪他:“什麼叫就算!這幾年,差不多每回都是我贏。”
秦旭飛哈哈一笑,也不理會他這得意的勁頭,倏地直躍上樹。
方輕塵一皺眉:“你幹什麼?”待得緊追上去,終於是慢了一線,秦旭飛已在樹葉最濃密處輕輕一探手,拿到一個大包袱,笑道:“果然在這裡。”
剛纔他與方輕塵交手,方輕塵的掌風氣勁,幾乎橫掃山巔,卻一直沒碰過這棵樹,好幾回,他的拳勁要打在這樹身時,還讓方輕塵給擋回去了,那麼,這樹上肯定有……
他一側頭,避開方輕塵的一記指風,雙手飛快地把包袱給解開,裡頭果然是十幾個裝得滿滿的酒壺。
“還給我。”身後勁風如刀。
秦旭飛雙手一合,把包袱裹上,向後一迎。
方輕塵看這架式,自己若是再要追打,這裡十幾壺從各地收集來的各式美酒恐怕就得便宜這棵古柏了,只得急忙收手,悻悻在枝頭坐下:“不要每回打不贏都耍賴!”
秦旭飛大大方方坐在他身旁,笑着遞了一壺酒給方輕塵,“你特意帶了美酒,不是爲了與我痛飲嗎?”
“我帶了酒是爲了慶賀再次把你打趴下。”方輕塵接過酒,又看到秦旭飛一點不見外地爲自己挑出一壺來喝,哼道:“堂堂一個皇帝,每一次都搶我的酒。”
“我也沒說不還啊。定襄城裡已備好了方圓幾千裡內最好的名酒,我這次出巡,也讓人帶了各種好酒,你若是願意,多少都能賠給你了。”
“多謝,我沒興趣跑出去給你的大臣們當猴看,那一堆的門面功夫更懶得應付。”方輕塵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秦旭飛一笑,也不多說。方輕塵的性子,他自然是知道的。更何況,在內心深處,他其實極羨慕方輕塵的自在和任性,雖然他自己已經沒有了這樣的權力和樂趣,但能這樣微笑着,看着方輕塵的自由,也別有一種欣悅在心頭。
“喂,這是我的酒。”這聲音都有些咬牙切齒了。
秦旭飛回了神,才注意到,剛纔心思轉動時,他一不小心,已經不知不覺,把一整壺都喝光了。
酒醇味美,也不知他是從何處尋來的佳釀,倒也怪不得那人小氣心疼。
他微笑道:“好了,你不肯出面就別出面,我讓人把我這次出巡帶的美酒全賠給你,總不至叫你吃虧就是了。”
“你竟然會這樣大方?”方輕塵哼了一聲:“想當初,爲了不讓我喝酒……”
“當時你不是受了傷,連我都打不過了嗎?”明知方輕塵愛記恨,秦旭飛還是忍不住戳他的痛處。
果然方輕塵惱羞成怒起來:“我那時只是狀況不太好,贏你沒現在這麼利索而已。”
秦旭飛不去與他鬥嘴,只笑着喝酒。其實當初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方輕塵的身體,後來悄悄目送方輕塵遠去,也一直爲他任性不肯醫治自己而擔着心事。誰知沒隔了幾個月,方輕塵忽然間跑到大秦皇宮裡來串門子,還抓着他一通狠揍……
雖說被打得挺慘,他心裡倒是極爲方輕塵那奇蹟般恢復的功力和身體而高興的。至於方輕塵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舊傷盡去,功力全復的,他卻是懶得多想了。既然連方輕塵能死而復生幾世爲人這種不可思議的事他都接受了,這種小事,當然也就沒必要計較了。
說起來,自從當了皇帝,案牘勞形,心境日變,再鋒利的刀也要生鏽了。要不是惦記着有方輕塵虎視眈眈地盯着等着找他打架,這安生日子過得太多,他這一身沙場上磨礪出來的武技,可早就要廢了。倒也算虧得方輕塵一直肯來做他的磨刀石吧。
見秦旭飛不肯還嘴爭執,方輕塵的心情卻也並不見好:“就算我當時受了點小傷,以前在楚國時並未受傷,你也總礙着我喝酒。”
秦旭飛笑着把第二個被他喝光的酒壺鬆手扔下,又拿了第三個酒壺,對方輕塵惡狠狠的目光只當看不見:“酒是開懷助興之物,你打敗了我,高高興興,多喝一些自然是好,卻不該用來澆愁自苦,逃避……”
方輕塵忍着把手裡的酒壺劈面扔過去的衝動,暗中磨了磨牙,覺得手腳一起發癢起來,很有點想把這傢伙打得鼻青臉腫去召見大臣檢閱士兵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