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謙一個人坐在大太陽下,身邊百花盛開,清香襲人,他的心境卻越發地鬱悶了,單手支着腮,悶悶地嘆了一聲又一聲。
燕凜悄悄而來,遠遠地望着那個懶洋洋有些無趣地獨坐花間的人,心中又是擔憂,又是不安。
因着樂昌剛剛早產生子,又是難產,身體受創頗重,心情也極是悽苦,所以這幾日,燕凜大多數時間都要留在甘泉宮陪伴她,也照看自己那剛剛來到人世不久的孩子。
這幾天他能留在容謙身邊的時間確實不多,可怎麼才幾日沒有朝夕相伴,容相的情緒就變得這樣低落了呢?
聽青姑偷偷來報信,好象這幾個晚上,容相似是睡得比自己以前還不安生似的。
一念及此,燕凜眉峰深皺。他自己的失眠症好不容易纔好了大半,若是再累得容謙得同樣的病,卻叫他怎樣心安。
這麼多年受折磨過來,他太明白夜夜不能入眠的痛苦了。
這般心中糾結,便是朝政和軍事的大成功,幸得愛子的大歡喜,便也淡去了。
他遠遠站着,呆呆望着容謙,直到一陣涼風襲來,花葉飄搖,容謙身上的衣衫也被吹得飄拂起來。
燕凜連忙大步上前,信手解了自己的披風,輕輕替容謙披上去,輕聲道:“雖說該多出來曬曬太陽,但衣裳卻還是要多加幾件的。”
容謙很有些爲自己如今弱不禁風的身體感到無奈,擡頭對燕凜微微一笑:“這個時候,怎麼不陪着樂昌?再說,你怎麼捨得把你的小皇子拋下。”
燕凜笑一笑,推着輪椅到一處石桌前,自己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凝視着容謙:“容相,我有五天沒過來了。”
容謙一笑點頭:“樂昌這次受了大苦,雖然母子還是平安,你也要陪伴着。那些國事,也不能耽誤了。你哪裡有空來這兒。那孩子和你小時候差不多,我看着也喜歡,只是我身體不好,不方便時常去看。”
“容相,我這幾天雖沒法過來,但我心裡卻從沒有忘記過你。”燕凜很鄭重地說。
容謙失笑:“這是自然,便是我傷重時,你總陪在我身旁,也不能說,你就不關心樂昌啊。我們都是你重視的至親之人,只是人的時間是有限的,總是隻能分給最需要的人。”
燕凜認認真真看着他,眼神有關切,有內疚,卻還有點隱隱的惱怒:“既然你知道,你是我至親至重之人,有事爲什麼不肯告訴我?”
容謙苦笑。青丫頭越來越不聽話了,居然敢偷偷去告他的狀。
“容相,你說過,以後我們有什麼事,都要坦然相告,不可相欺。可是你心裡有事,卻什麼也不說,自己天天愁悶憂煩,吃不好,睡不好,居然還不讓人告訴我,你……”
燕凜越想越是氣惱:“你一個人煩惱,我不能爲你分憂,你在這裡發愁,我卻什麼也不知道地享受一家歡聚的快活?容相,你這樣做,置我於何地?你若是爲什麼煩心之事,傷損了身體,你叫我怎麼樣……”
他語氣很是不快,眼神裡也有極大的擔憂。他恨的,倒不是容謙有什麼事瞞他,而是容謙有煩惱,他卻沒有最早發覺。
他只顧着自己高興,卻沒有能在容謙有心事時,替他出力。
容謙知他心思素來極重,自是不肯再讓他胡思亂想下去,苦笑道:“沒那麼嚴重。我只是有些小煩惱,那時候你又這麼高興,我不願意影響你的興致,所以想等你盡興後再和你說。其實今天也到了最後的時限了,就是你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告訴你的。”
“時限?”燕凜甚覺不解:“到底是什麼事?”
容謙嘆了口氣:“方輕塵到燕國了。”
“方輕塵?楚國的方輕塵?”燕凜愕然。
容謙愈發無奈:“唉,還有第二個方輕塵嗎?”
“我們的探子只打聽到他離開秦國,失蹤了,卻不知道他……”燕凜皺了眉。“他到燕國來做什麼?”
容謙心中嘆息,可是這些事,涉及小樓內情,他卻不能答以實話。
想着這些,容謙就覺得腦袋發脹。他真的不是不願意盡地主之誼啊,只實在是放不下心,天知道方輕塵見了燕凜之後會做什麼事。
方輕塵可不是風勁節能相比的,風勁節最多就是冷言冷語,給燕凜幾個白眼,嘴巴上刺激一下罷了,可方輕塵做事的手段……
容謙光想想就覺得身上發寒。
燕凜不似容謙這般憂心如焚,想起那個傳奇中的人物,臉上也不由露出複雜的神色。
燕凜對方輕塵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好感。如果不是這個人全力支持秦旭飛回師秦國,沒準他的燕軍就成功瓦解瓜分了秦國,如果不是這個人領着奇兵突出,沒準他們的三國聯軍,就成功設伏把秦旭飛殺掉了。
現在,雖說燕國仍然是吳衛陳燕四家出兵之國中,唯一的得利者,但想想本來能得到的更大好處,燕凜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的。
“方輕塵來我燕國,可是有什麼圖謀?”
“他來燕國是私事,與天下大局,國家大事無關,在這裡最多也就停留一兩天。”容謙嘆着氣答。
讓他頭疼的不止是方輕塵那個偏激任性還喜歡護短的傢伙,自己這一手教出來的這個心機深沉的帝王也同樣讓他操心。就算他能勸得方輕塵不多管閒事替他出頭報仇,萬一燕凜自作聰明,對方輕塵動起手腳來,誰還敢指望方輕塵心胸寬大到絕不報復呢?
燕凜從來就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主,別說對方輕塵暗中記恨不是一天兩天,就算兩邊毫無過節,只憑着方輕塵的能力,威望,名聲,以及在楚國的政治地位,白白送到他面前,哪裡忍得住不使心眼,動心機,想要掌控利用他一下。
唉,把小孩子教得太聰明,太獨立,太自主,也不全是好事啊。
“方輕塵此刻在哪裡?”
容謙擡頭看看日頭:“算算時辰,這時候他應該已經入京了。風勁節已經出宮去接他,我估計很快宮門那邊就能收到傳報了。”
容謙都有些後悔,以前沒有堅持搬回他的國公府去。如果在自己的府邸裡,完全可以自己私下接待朋友,用不着冒險讓燕凜和方輕塵見面。可現在他住在宮裡,旁人進出就極不方便,即使以風勁節此刻享有的特權,也不能隨便帶個陌生人,擡腿就進宮來。
方輕塵當然不是沒本事偷偷潛進宮,不過那人哪裡肯如此屈就,害得他如今,想不對燕凜說明白也不行。
方輕塵這麼重要的人物居然來了燕國,居然入了燕京,居然馬上要進宮,自己手頭上半點消息也沒收到,身殘體病,困於宮中的容謙卻對這等隱密之事,如此清楚,真不知容謙暗中還掌控了多少力量,又如何可以輕易通過宮禁傳遞信息。
若是以前,便是燕凜再信重在意容謙,忽然聽到這種消息,身爲帝王的本能,還是很自然地會去做那方面的設想。
但如今,他雖心中震驚,心思混亂,卻不曾有絲毫念頭涉及任何負面的猜忌顧慮,只滿心想着針對方輕塵,該做怎樣的安排。轉瞬間,心中已轉了十幾個念頭,正自猶疑不下,注目見容謙這般愁眉苦臉的樣子,卻又不覺一笑,倒把那滿腹深沉的心思都放到一旁去了。
“容相,你就是爲着這事發愁嗎?”本來可以算是極大的政治事件,但不知爲什麼,對着容謙這樣輕笑着說話,燕凜的心思都輕鬆了下來。
容謙苦笑:“我不該發愁嗎?”
“容相你曾說過,你與方輕塵是朋友,這次他來,你很不願意我和他有衝突,是不是?”
容謙嘆息着點點頭。
燕凜搖搖頭,嘆口氣,語氣裡帶些笑意,帶些埋怨:“容相,你就爲着這事,自尋煩惱,一直不肯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