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塵皺了眉嘟噥:“雖然我也是男人,可你脫我衣服之前,是不是也該先打聲招呼?”
風勁節低斥一聲:“閉嘴。”
容謙在旁笑道:“輕塵,你現在可是傷員病號,千萬別跟大夫對着幹,小心吃虧。”
方輕塵翻個白眼,忍耐着不說話。
風勁節慢慢放了手,陰沉着臉坐回去。
方輕塵理好自己的衣裳,笑道:“怎麼樣,天下第一神醫?”
風勁節恨恨瞪他:“劍傷留下的隱患,全在經脈之間,外傷卻早已經好了,我反而無處可以下手,只能幫你調養。你長期服用的慢性毒藥,對身體的傷害早已入膏盲,你自己又一直不肯認真逼毒,又沒有在離開楚國後立刻來找我,現在要治,一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方輕塵聳聳肩:“也就是說,你這個無能郎中沒辦法。”
風勁節沒好氣道:“你留下來,我每日施針爲你清毒,照我的方子洗藥水澡,半個月後,你身上的毒就可以清了。”
“半個月?半個月後狄九的小命早沒了。”方輕塵失笑:“你不會以爲蕭清商和趙晨手下的人,能有本事將狄九一直拖住,到我傷好吧?”
“那我就給你配藥!這裡是皇宮,要什麼藥沒有。我一兩天時間就能配出來,團成丸子,你帶在身上。照我的方子,你日日服用,不出半年時間,也就能把毒清了。”
這回方輕塵沒說話,容謙就先苦笑着皺了眉。指望方輕塵乖乖將半年份的藥隨身攜帶,每天按時按量好好服用,這可能性實在是……
看着容謙和風勁節都是一臉沉重,又是惱恨又是無奈地瞪着自己,方輕塵倒是輕鬆得很:“你們就不用替我操心了。反正我的事也辦完了,等把狄九那死心眼的傢伙解決了,我就回小樓去,換個身體,健健康康,不比吃藥方便多了。”
風勁節無可奈何地嘆氣。
再高明的大夫,碰上這種不肯配合的病人,也只能束手無措。
容謙卻是微微一笑:“回小樓?照規矩,你回去了就不能出來了,你現在,放得下?”
“有什麼放不下的?”方輕塵答得理直氣壯,反瞪着容謙:“倒是你,到底放不放得下,跟不跟我回小樓去?”
容謙神色微微一黯,低嘆一聲,沒有說話。
風勁節輕聲道:“原本是說好了的,等他身子能經得起長途跋涉,我們就回小樓去。燕凜也答應了,等小容爲他加冠之後,便送他走。不過,因着大軍凱旋,還有皇子出生,一連串亂七八糟的事情趕在一起,燕凜的冠禮便推遲了。”
方輕塵失笑:“那小子連爹都當了,還行什麼冠禮啊?”
“論年紀,他虛歲也纔剛滿二十,是還沒到行冠禮的時候啊。按民間的規矩,到了二十歲,行了冠禮,孩子纔算真正成了男人,可以有資格分家,有資格獨立門戶了,倒是極重要的,可他們這些皇族中人,怎麼敢說要分家,他們分家,那是分誰的家?不成了造反了。所以從來也沒人在意。這次只是燕凜他自己想要這樣一個儀式罷了。”
風勁節搖搖頭:“你以爲人人都和秦旭飛那個怪胎一樣麼。這年頭啊,皇族子弟,哪個不是十一二歲就張羅着要娶老婆了,二十歲有兒子,都算是晚的了。可憐的是這些入了宮的女孩子,身體都還沒發育好,就要生小孩,弄得生個兒子,和過鬼門關一樣。這次要不是我在,早就一屍兩命了,哪裡還有什麼燕國上下歡慶的大喜事。”
方輕塵訝然:“皇后難產?你個大男人,接生???”
風勁節白他一眼:“悔不該當初說漏嘴,讓小容知道了樂昌這次生產恐怕會有危險。”他惡狠狠地指着小容:“這傢伙,整天拿我當免費勞工用!我要給他治病復健不說,還得替燕凜治失眠症,替樂昌保胎養身,順便給樂昌宮裡幾個貼身宮女做緊急接生護士培訓,哼哼,哼哼。樂昌難產的時候,小容抓着我就守在房門口,裡頭忙得暈天轉地,有什麼問題,宮女報出來,我就在外頭幫着指點,這才能救下那兩條命的。”
方輕塵哈哈一笑:“如此說來,你可是燕凜的大恩人了,他的老婆兒子外加師父的命,全是你救的。”
風勁節冷哼一聲:“我若是恩人,那你就是仇人了。如果不是你,樂昌怎麼會提前生產,弄得險而又險。”
方輕塵莫名其妙:“怎麼了?又關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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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宮內,三人對談。而數層宮殿之外,大殿之內,燕凜方纔召來侍衛,令他即刻出宮,傳口諭,讓史靖園趕緊停止手上追查之事,立刻進宮。
他又宣了通旨太監來,低聲叮嚀:“容相和風公子在宴客,你去清華宮裡看看情形,只在外頭瞧瞧,問問守在外面的宮女太監,裡頭有什麼動靜沒有?不許靠近偷聽,就算是什麼也聽不到,你們也不許靠近。”
又要探聽,又不許偷聽?這命令也太矛盾了吧?
只是,當奴才的人,是沒資格置疑主子命令的。那太監低眉順眼地領命而去。
燕凜這才平靜地面對御書房裡一干臉露驚疑之色的臣子們,笑道:“不用多猜了,沒錯,容相和風公子宴請的客人,就是方輕塵。”
“什麼?”
兩個性子火爆點的將軍,幾乎就要跳了起來。
燕凜一笑,擡手安撫震驚的衆人:“先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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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你,秦旭飛能活下來?能掌握秦國?能一把火把秦王一家全給殺光?”
風勁節哼道:“大軍凱旋之後,樂昌就一直在打聽秦王的事。雖說燕凜下了禁口令,但是這麼大的事情,哪裡真能瞞得住。樂昌一心要問,最後總歸是問了出來,她心神大震之下,孩子當天就提前出生了。胎位不正,接着她又血崩,精神也正是最疲憊的時候,這一次真的很險。”
方輕塵皺了眉:“樂昌以前身份低微,那些人一向欺凌她,唯一關愛她的母親也是被秦王虐殺的,她怎麼還會爲那些人傷心。”
風勁節嘆息一聲:“再怎麼怨恨……那也是血脈之親啊。突然間,所有的親人都死光死絕了,而兇手顯然就是以前唯一曾對她有過關愛呵護秦旭飛,這樣的打擊的確太大了。倒也幸好,孩子平安落地了,她看着自己的骨肉,總可以多一點慰藉和勇氣,否則的話,這日子可怎麼過。”
方輕塵終於略有了打抱不平之意:“燕凜待她不好?”
“好,怎麼會不好。”風勁節道:“這段日子,燕凜都是日夜守在甘泉宮,一步也不肯離開他們母子。”
“那你還替她嘆什麼氣?”
風勁節搖搖頭:“燕凜待她,是友情,親情,是丈夫對妻子的責任之心,男人對女人的憐愛之意,可若論那種彼此無欺,攜手相依,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愛,卻怕未必有多少。”
說起這些,風勁節還是很鬱悶的。他在燕宮中也待了很長時間了,對於那個時時來看望容謙,真心關懷容謙,性情溫婉良善的樂昌,他也是頗有些好感的,自然也不願意這樣的女子遭受太多的不幸。
樂昌現在只剩下秦旭飛一位親人,可是這位親人,手上卻染滿了血。現在她一個人孤獨地留在異國,掙扎求存,沒有國家可以依靠,沒有親人可以爲她做主。本來如果夫妻和睦,她會有機會,慢慢同燕凜細水長流地發展出夫妻間的愛情,這種感情,對於她這個在感情上已經是一無所有的孤女來說,會是多麼寶貴。
然而,燕國攻秦,打破了一切和美。二人雖然依然關懷在意對方,但是,風勁節也感覺得出,兩人之間,終究有了一種似乎被割裂了的遙遠感覺。如今,又有了秦國王室的滅門慘禍……
這一對夫妻,還可不可能向前在多走出一步。還是……他們永遠都會是同在一個房檐下的……兩個人。
風勁節不知道。
聽風勁節語帶感懷,方輕塵卻是不甚介意:“那樣又有什麼不好?皇家夫婦不比民間夫妻,過於濃情摯愛,反成禍患,以親情相維繫,信任關懷,相敬如賓,對所有人來說,也許反而是最好的。”
方輕塵和樂昌沒交情,自己又曾數歷皇家情愛,於這等事本就看得透徹些,語氣也甚是冷漠平淡。
“更何況,比起那些……”
他突然不肯再說下去,回過頭來就問容謙:“在說你的徒弟和徒弟媳婦呢,有什麼意見?”
容謙一語不發,全無反應。
“小容……”方輕塵叫了一聲沒聽人應,還打算提高聲音再叫兩句,風勁節搖了搖手:“沒事,老毛病了。一跟他提回小樓的事,這人腦袋就打結,由着他吧。”
“哈哈,果然還是捨不得吧!”方輕塵大笑,“小容,就你這樣子,還敢來問我放不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