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被繩捆索綁押往刑臺,溼牛筋狠狠勒進昨天被削肉,昨晚被洗鹽水的傷口,就連容謙都不免疼得有些面目扭曲了,雖說心裡一再念叨着,這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到底還是一陣又一陣地狂鬱悶啊。
很稀奇的,今晚和昨天不同,雖然沿途也有百姓觀看,卻都被三步一人的官兵牢牢看住。沒有人敢多說一言,妄動一下,沒有愛看熱鬧的百姓沿街叫罵,沒有無數的香蕉皮砸過來,整條長街都靜得出奇,所有押送的士兵,也一句話都不交談,僅有囚車轉動聲和容謙的血水滴落聲。
這是怎麼回事。容若謙微微皺眉,然後身形微微一震,老天啊,難道……不會吧,那個臭小孩子雖說有些衝動,有些胡鬧,有些彆扭,但能暗中學習,暗中成長,暗中積聚勢力,暗中策劃政變,應該是個少年老成老謀深算的傢伙,不至於做這種傻事吧?
心裡還在想着不至於,隔着老遠,就看到觀刑臺上黃羅傘蓋遮天儀杖。
容謙額頭的青筋跳了兩跳,暗暗磨了磨牙,死小孩,臭小孩,混帳小孩。虧他這麼多苦心,暗中磨練他,虧他悄悄安排那麼多好老師給他,虧他偷偷讓人令他通讀國史,看盡古今風雲,怎麼還這樣胡鬧?
他的政變能夠成功,不是因爲他的勢力真的大到可以控制全國,而是出其不意,再加上他身爲皇帝在名份上的正統性罷了。現在的朝臣,真的一片忠心向着他嗎?未必!各方勢力,真的甘心伺服於一個此前全無建樹的小皇帝嗎?未必!就沒有野心者,想要混水摸魚,建立自己的強大地位嗎?更加未必!
他應該做的,是迅速穩定京城形勢,確保所有權利收歸己手,善待諸臣,攏絡人心。急着忙着要把顧命大臣凌遲,已經夠衝動胡鬧,讓人印象分大跌了。居然還在京城局面尚未完全穩定的時候,就這樣離開防護森嚴的皇城,跑來觀刑。
這一場處刑本就是錯誤,身爲皇帝親自觀刑,會給重臣們什麼印象?這樣不知輕重,殘橫暴虐的君主,朝臣們願意奉敬爲皇嗎?有兵權的人,不會乘機而起嗎?
容謙氣得真想跳起來,揪住那個不懂事的彆扭小孩一通臭揍,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在心中喃喃道:“冷靜,冷靜,鎮定,鎮定,教育小孩是禁止體罰的。”
身旁的人按着他滿是傷痕的身體跪下來,他痛得微微一哆嗦,睜開眼,見四周衆人皆跪拜於地,遠處刑臺上,那人徐徐站起,高高在上地俯視下來。
容謙心中莫名有些慘淡地笑笑,唉,都要死了,老母雞心理還是改不了。算了算了,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必是我這些年把他得罪得狠了,這死小孩又小心眼記仇,等他在我身上出過氣也就罷了。這些衝動胡鬧的事,以後會有人糾正他的,畢竟我爲他安排的幾個重臣這時都還不在京城,等他們回來……
“容謙,你有什麼話要對朕說嗎?”上位者施恩般的話語,打斷了容謙的思緒。
容謙愣了愣,眨眨眼,“有什麼話要說呢,這個,皇上,你在這裡不妥當。回宮去行嗎?這話說了也沒用吧?”
他遲疑了一下,這才問:“皇上,你今晚還會讓人給我洗澡嗎?”
這句話一說出來,四周一幫士兵和隨駕的官員,無不絕倒,誰能想象一個已經被凌遲一整天,還將會繼續被凌遲下去的人會說出這種話。
連燕凜也愣了一下,才冷笑着答:“如果你喜歡的話,朕天天讓人給你洗。”
容謙即時一臉喜色地狂點頭:“臣當然喜歡,太喜歡了,難得皇上這麼顧念着臣,臣這裡謝主隆恩了。”
燕凌一口氣走岔,幾乎沒氣暈過去。四周隨駕的官員侍衛兵士,無不面面相覷,滿臉莫名其妙。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啊。被凌遲的人,見了皇帝不喊冤不求饒也不破口大罵,而是叫着嚷着要洗澡,天啊,天啊,天啊……
史靖園額頭都開始冒冷汗了,別人不知道,他可知道,所謂的洗澡,那可全是鹽水啊,一個凌遲了全身傷的人,一聽說要洗鹽水澡,這樣喜形於色,這個容謙,根本就不是人。
燕凜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他的要求不高啊,只是想要讓他恨的人,軟弱害怕,對他哀求,也好讓他出出這麼多年的惡氣,爲什麼,這麼簡單的願望就是無法達到,他是皇帝,不是嗎?爲什麼連如此微薄的願望都無法達成呢?
他眼中冒火,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從現在開始,每天從太醫院拿最好的藥,由最好的太醫去給他調理身體。”
“是。”史靖園嘆氣,他當然知道,皇上是不會對容謙這麼好心的。
“天天凌遲,加鹽水澡洗着,總得吊着他的氣,讓他好好享受完,不要半路上給我死掉了。”燕凜咬牙切齒地說。
容謙被士兵綁上行刑臺,猶自左顧右盼,見所有人都臉上茫茫然,明顯被剛纔一番對答給打擊壞了,心裡那個得意啊。雖然比不上史書上那些英勇烈士們驚天地泣鬼神的臨終遺言,不過,這種另類的君前奏對,也足夠讓他在這個世界的史冊上,流傳千載吧。雖然都很痛,但是,無論如何,在被老鼠生吞活剝和天天洗鹽水澡之間,他只有可能選擇後者吧。
繩索在傷口抽動的痛苦,讓容謙的面容微微扭曲,但立刻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其實他也是人,他也會痛,他也想滿地打滾,哀號慘叫啊。不過,實在太害怕小皇帝看他哀求示弱的樣子覺得好玩,而把這場活罪無限期延長下去。所以,再怎麼辛苦,也要強撐下去。
漁網再一些次無情地罩下來,本已受創嚴重的右臂,復又一涼一痛,一小片肉飛離了他的身體。
容謙不知是苦澀還是嘆息地笑笑,閉上眼,靠在行刑柱上,雖然現在這個姿式,無論如何,也舒適不起來。
今天,行刑手將會一直對着他的右臂下刀子,在足足一百刀之間,把他的整個右臂削成一片骨架子纔會收手。人類對於如何殘殺同類,真是有深入獨到的研究啊。
行刑手明顯也受了前一天行刑,以及今天對答的影響,刀法遠遠不夠流利舒暢,眼神還有些畏縮與迷茫,執刀的手甚至有些顫抖。
容謙等了一會兒,覺得第二三刀,削得都很慢,有些驚異地睜開眼,看行刑手神色不對,不覺微微一笑:“你的刀法似乎不太好啊?”
行刑手愣愣得瞪着他,答不出話。
容謙笑說:“和昨天相比,水準差了很多啊,是皇上來了,太緊張嗎?別緊張,皇帝也是人。”
行刑手腳下一個踉蹌,就差沒跌倒了。
在容謙的眼裡,簡直可以看到大滴的汗水伴着黑線一直從行刑手額上落下來,容謙有些滿意地笑一笑,欺負老實人就是有成就感啊。雖說你老兄也是奉命行事,不過,我白白挨你這麼多刀,小小回報一下,應該也不算過份吧。
行刑手這回子,兩條腿都開始發軟了,望着這個被綁在行刑柱上任自己宰割的傢伙,就是不敢往下揮刀子,心裡瘋狂地大叫着:“怪物,這人是個怪物。”
身後有人壓低了聲音喝斥:“老錢,你瘋了嗎?還不快動手,在陛下面前還敢遲延,你不想要自己的腦袋,還不想要你全家人的腦袋了嗎?”
老錢打個寒戰,手中刀飛快揮了下去。削怪物的皮肉會有什麼下場,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思考了,最重要的是,眼前,得保着他脖子上的二斤半,以及全家的人的性命安危。
容謙盡力忍耐着,努力展望完成模擬,論文一次通過後的光明未來,極力忽略身體的劇痛。然後,略有急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容,小容,我把你和阿漢的頻率接上,你勸勸他。”
容謙一怔,即刻調整精神力,把體外的痛苦全部忽略掉:“阿漢怎麼了?”
“他被模擬對象搞SM,整得厲害,現在心態非常不平衡,我懷疑他會放棄模擬,使用模擬身體不應具有的力量。現在我和吳宇,還有輕塵全都勸不住他。”
容謙那叫一個鬱悶:“小姐,我正在被凌遲啊,我還需要心理鋪導,還需要別人來救我幫我勸我呢,你現在讓我開解別人?”
“就是因爲你正被凌遲,所以要你現身說法,讓阿漢瞭解,這世上的倒黴蛋並不是只有他一個啊。”
“喂……”
容謙還待據理力爭,張敏欣的聲音已然淡去,轉而傳來一兩聲,壓抑的悶哼。容謙怔了一會子,這才輕輕嘆息:“阿漢!”
只有帶着痛楚的低哼在回答他,容謙只得自說自話地嘆息一聲:“阿漢,你別犯傻了,好不容易撐到現在,何必放棄,想想被當掉有多慘,地獄般的補考歲月啊。再想想,被我們那位導師催命十八斬地嘮念教訓,那是人受的罪嗎?”
“小容,雖然我們擁有超出常人的力量,智慧,精神力,但我們畢竟不是神,我們也有極限。”迴應他的聲音極之沉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