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尼還是夏小三的時候,他總能在電視裡看到類似於用貼身的ZIPPO擋子彈之類的橋段。關於這種情節他素來是不信的,但就在剛纔,惡俗的劇情重演了。
“那老頭果然沒騙我,真是精鋼內襯啊!”喬尼驚魂未定。但在戰場上容不得他驚魂多久,眼前那名野蠻人大漢已經提着斧頭緩緩靠近了。
喬尼忍着肩膀的疼痛,向前踏出一步,手中巨劍向左下斜斬。野蠻人豎起巨斧擋在自己的右手邊,“鐺”地一聲,巨劍反彈開來。
不等野蠻人踏步上前,喬尼藉着反彈力收回巨劍,在頭上快速劃了一個圈,換了個方向,便往右下斜斬。這般快速的變化讓巨熊唬了一跳,但也毫不在意,只是迅捷地將右手處的巨斧移到了左手邊。
隨後就是暴風驟雨一般的“叮叮噹噹”聲。喬尼一左一右,一左一右,如此反覆,使出了自己最大的速度。所有的攻擊都瞄準了同一個部位,敵人的咽喉。從之前的攻擊中喬尼可以看出,對方的肩部和他一樣,都是襯着鐵塊的;而刺擊非常容易讓敵人抓住破綻。唯一的弱點,就是脖子。
巨熊也知道這一點。他不認爲自己用獸皮包裹的脖頸可以承受對方如此大力的一次攻擊——難以置信,他的手甚至有些麻意。眼前的這名奧賽丁士兵已經超出了他開始的想象。
喬尼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已經忘記了自己肩上的瘀傷。面前的野蠻人若是進一步,他便退一步;若是退一步,他便進一步。最後,喬尼沒有斜斬,他大吼一聲,照着敵人的頭盔直劈而下。
“鐺!”
巨熊的身體已經形成了習慣,但這習慣足以讓他送命。當他的斧子趕到了自己身體左側等待對方的攻擊時,他只覺得頭部遭到了重擊,一陣劇痛,溫熱的液體似乎在從自己的身體中涌出。他匆忙倒退幾步,躬着腰,憤怒地捂住自己的頭盔。
喬尼沒有乘勢追上。一來,高頻率的攻擊讓他很是勞累;二來,他還沒有從一擊必殺的感覺中脫離出來。
還沒死?喬尼看着面前忍痛彎腰的野蠻人戰士,喘着氣,心中驚詫。如此全力一劈,對方竟然沒有死?驚詫中,喬尼看到對方慢慢直起身子,血流滿面,一臉猙獰,雙目赤紅,憤怒地瞪着自己。
真的沒死?喬尼心中發苦。
喬尼就這麼愣愣地看着那個彷彿永遠不會死去的敵人,看着他脫下自己的頭盔扔在一邊,看着他呲牙撫摸着自己正在不斷流血的傷口,看着他將充滿殺意的眼神投向自己。
喬尼有點想要逃跑了。
但他不能逃。
喬尼深深吸了幾口氣,然後大喝一聲挺劍向前衝刺。那野蠻人正在錘着胸口對天狂吼,甚至當喬尼將劍刺入他的腹部也還保持着這個姿勢。
就這麼簡單?喬尼不敢相信地擡頭看着野蠻人,野蠻人也看着他。
該死!
喬尼雙手撒把,就地一滾,閃過了對方當頭劈下的一斧。
心有餘悸地回頭看時,那個可怕的敵人已經倒在地上,身體還在微微地抽搐。顯然是不活了。
就像從噩夢中驚醒。喬尼坐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具屍體,喘着粗氣。他的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心悸的感覺如同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的心臟,讓他無法動彈。
“小心!”威廉跑到喬尼身邊,矮身橫斬,殺死了一個視圖撿漏的野蠻人。
那個野蠻人倒在地上,抓着一柄材質可疑的長柄單手斧。血從他的腹部不斷流出,漸漸漫到了喬尼的身下。
“多謝。”喬尼掙扎着爬起來,對着威廉勉強一笑,“你救了我一命。”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喬尼睜眼看了看四周。局勢還是膠着,暫時沒有危險。喬尼走到剛纔那名野蠻人身邊,一腳踩住屍體,拔出自己的巨劍。見自己的敵人還在抽搐,他搖搖頭,摸出自己的短刃,蹲下身,劃過對方的脖子。
“你是一個很強的對手。”他似是自語道。
鮮血噴灑在喬尼的臉上,用手抹過,整張臉都變成了紅色。
“我們的人還剩多少?”他無視威廉臉上的表情,這麼問道。
“就剩我們兩個了。”威廉還在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那具喉嚨冒血的屍體,眼神呆滯,“我那邊兩個人拼死了兩名野蠻人,你這邊……啊!”
劍刃入肉的聲音傳來,威廉猛然驚醒。猛然回頭,一具屍體正緩緩倒下。
“我們扯平了。”喬尼那滿是血跡的臉上扯出一絲笑容。
然後他推了推發呆的威廉:“你又不是沒殺過人,快,動起來。”
像喬尼這樣僵持不下的情況並不多。一劍或者一斧,你死或是我亡,這纔是戰場的常態。
“老,老大。”威廉跟在喬尼身後,良久纔想起開口,“剛纔那個,應該是野蠻人的精銳戰士吧?”
“是啊。”喬尼跨前一步,橫劍剖開了一個不長眼的野蠻人雜兵的肚子,不緊不慢地回答。
“咕嘟。”對於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傢伙,威廉多少有些恐懼,“那你是不是應該拿點戰利品來證明自己啊?”
側身躲開對方劈斬的長柄斧,再一劍砍下敵人持斧的手臂,喬尼猛然回頭,恍然大悟地說:“有道理。”
說着,刺死倒在地上掙扎的野蠻人,看着威廉,喬尼猶豫了一下,說道:“算了,現在往回走就是逃兵了。”
喬尼的眼睛突然瞪大,然後兩步越過面前的威廉,旋身力斬,用力回拖,將一名試圖偷襲的野蠻人從腰部切開一半。
“看來這裡的野蠻人都是臨時拉來湊數的啊。”喬尼感嘆道,“威廉。”
“嗯?”還在受驚中的威廉答道。
“振作起來!這是在戰場!”喬尼按住威廉的雙肩前後晃動,“你又不是沒有殺過野蠻人!”
威廉在搖晃中清醒了過來,然後奮力地點了點頭——雖然在搖晃中看不出來。
“好了,現在我佈置給你一個任務。”喬尼放開威廉,“你就跟在我後面收集敵人的首級吧。”
這不是一個榮耀的工作,但威廉乖乖地接受了。在一片混亂之中,還是有個靠山比較好,尤其是這種殺人如割草的靠山。
到處都是屍體,奧賽丁人和野蠻人在他們生的時候彼此攻伐,卻在死去之後躺在一起。數不清的奧賽丁人從喬尼身後趕來,衝向前去;又有無數的野蠻人嚎叫着從他們面前跑來,帶着狂熱的表情。
喬尼的腰帶上胡亂插着四五柄飛斧,這都是他從地上揀來的。拉着威廉閃過打着旋兒飛來的鐵斧,喬尼從腰帶上摸出一把飛斧,舉臂略瞄了瞄,用力甩出。
毫無懸念的,斧子偏了。從那野蠻人的身後傳來一身慘叫。
“不是吧?”威廉輕身自語,然後翻身躲過了另一柄飛斧。
喬尼甩完斧子也沒愣着,他快步跑上前去,一劍直刺,了結了對方的性命。
野蠻人退卻了。
喬尼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身上曾經溫熱的鮮血在寒風中迅速冷卻,如同另一張皮膚一般黏在喬尼的身上。喬尼試着張了張嘴,臉上一陣如同撕扯皮膚般的快感。用手隨便一模,便是一塊血渣掉落。
雖然斬首的任務交給了跟在身後的威廉,但喬尼覺得自己好像迷上了抹脖子的感覺。留給威廉的,都是脖子上裂開口子的殘屍。
至於跪倒在地上嘔吐的威廉,喬尼只能搖頭聳肩,然後靜靜地護衛在他的身邊。
“把他們當作幻覺吧。”喬尼沉聲說道,“雖然味道確實是難聞了些。”
忽略味道的話,這只不過是一場擬真的廝殺。血液飛濺,軀體斷裂,喬尼什麼沒見過?
如果那些死的人都能在下一局復活就完美了。喬尼嘆了口氣,腦海中浮現出自己的刀劃過尼斯脖子的場景。
有人正在追趕逃跑的野蠻人,但很快便放棄了。那些手裡提着巨斧的傢伙跑得飛快,攆都攆不上。
那就慶祝勝利吧。
“我們贏了?”威廉在喬尼身後慢慢站起身子,臉色因爲剛剛的嘔吐而有些發白。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語,“我們贏了?”
這自語很快就變成了發泄般的大喊:“我們贏了!勝利!勝利!自由!”
這和自由有什麼關係?喬尼搖搖頭。他掃了一眼周圍,所有人都在大聲歡呼。戰果如何?這不是一個小小的十夫長能夠看出來的。喬尼安心地閉上眼睛,開始唸誦起戰後禱言:“感謝奧丁賜予我力量,教導我前行,護佑我勝利。我將用敵人的鮮血書寫您的威嚴,用戰鬥的榮耀……”
喬尼猛然睜開了眼睛,他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隱約的弓弦聲。擡起頭望向野蠻人的方向,一片箭支正在向這邊飛來。
“隱蔽!”他大喊一聲,推倒了身邊還在歡呼的威廉,然後搬起邊上無頭屍體就砸在他身上。屍體並不能完全遮擋住威廉,但好歹護住了要害。喬尼再次擡頭,那些箭雨正在下落。他快跑幾步,從一具死屍手上奪下粗糙的盾牌,心中不住地祈禱着“奧丁保佑”,身子縮成一團,躲在盾牌的後面。
然後,下雨了。
拋射的威力是要打折扣的,但若是面對僅僅是衣服稍微厚一些的普通士兵,鐵箭鏃倒是可以造成可觀的傷害。
慘叫,哀嚎,捂住傷口翻滾的人體。
箭雨下了很久。喬尼在盾牌下面擡眼望去,野蠻人的弓箭手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正站在本陣之前不遠處拋射箭支。
一種被小石頭砸到的感覺從小腿傳來。喬尼扭頭一看,一支羽箭正插在自己的小腿上。有種刺痛,但絕對沒有插進肌肉。
什麼情況?喬尼的腦子有些發懵。
“啊!”喬尼聽到了威廉的聲音,一支羽箭正好插在他露在外邊的大腿上。
“向後退!向後退!”喬尼一邊大喊着,一邊挪到威廉的身邊,拖住他的腳便往回拉。
不用喬尼說,奧賽丁的士兵們也在向後退卻。野蠻人的弓箭手並不是特別多,但不知爲何,現在所有的箭支都在覆蓋這一小片區域。
難道我們這裡有什麼值得這麼做的目標嗎?喬尼恨恨地想。他的身上已經插了不少箭支,雖然沒有入肉,但箭鏃已經觸及了皮膚,伴着移動,鐵質或者非鐵質的尖銳物體折磨着喬尼的神經——疼倒是不疼,就是難受。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蓋着屍體的威廉。他的慘叫一直沒有停過。
“閉嘴,死不了人!”喬尼忍不住呵斥了一句。他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下,蹲着往後拖人真的很累。
威廉倒是真的閉嘴的,但哼哼聲依然存在。
箭雨很快就停止了。喬尼小心地擡頭看時,兩側未受弓箭手襲擊的奧賽丁人正在向那些突出營地的弓箭手衝鋒。野蠻人的弓箭手以極快的速度跑回了自己的營地。
真的很快,喬尼擡頭的時候他們已經快要回營了。
“牧師!”喬尼放下盾牌,長出一口悶氣,扯着嗓子喊道,“牧師!”
爲你重傷的戰友解脫痛苦,爲你輕傷的隊友呼喚牧師。這是志願兵們在新兵營裡被反覆教導的。
當然,後者是在戰後。
一名套着黑袍的年輕人聞聲跑了過來。喬尼看了看他身上插着的箭桿,露出肩膀的巨劍劍柄,微微有些失神。
“你哪裡受傷了?”那年輕人語氣頗有些焦急,“快讓我看看,小傷很容易擴大的。”
喬尼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那裡比剛纔更疼了:“我的肩膀被野蠻人砸傷了。”
年輕人來到喬尼面前,伸手摸了摸,觸手一片堅硬。
“鎧甲不錯啊。”他說着,鬆開手,“你活動一下試試。”
喬尼向後轉動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所以他呲了一下牙。
“沒什麼事,好好休息就好。”然後年輕牧師注意到了地上綁着一圈腦袋的威廉,“倒是這位……”
威廉的大腿小腿上插了不少的箭桿,正在不斷抽搐。
年輕牧師蹲下身子試着拔出那些箭支,但無一例外,都只帶起威廉的一陣陣慘叫。
“都射進去了呀。”他搖搖頭,然後起身對喬尼說,“先送這位勇敢的戰士回營地吧,我在這裡不能把箭頭取出來。”
然後他又看了看那一圈野蠻人的腦袋,讚歎道:“真是一名勇士啊!”
“不好意思,這些腦袋的主人都是我砍的。”喬尼在一旁有些不滿了,“而且,你不給我放個治療神術嗎?”
“不好意思,神術是給輕度的割裂傷準備的。”牧師解釋道,“那些野蠻人都是你殺的?”
正要追問,又一聲“牧師!”從不遠處傳來,聲音透着悽慘和悲痛,混雜着絕望與痛苦。年輕牧師向喬尼點了點頭,快步跑向聲音的位置。喬尼循聲望去,一個志願兵坐倒在地上,將自己的戰友墊在自己的雙手和大腿上。那名躺着的戰士身上插着近十支箭矢,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
不多時,那邊爆發了更加悲痛的哭喊。喬尼看到牧師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劍遞到那名坐着的戰士手裡;那戰士猶豫了一下,又將短劍遞還給了牧師。那名年輕牧師拿着短劍,卻也是愣在當場。
“唉。”喬尼搖搖頭,彎腰扔走覆蓋在威廉身上的屍體,將他抗在肩頭,“走吧,我們回家。”
臨走的時候,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名牧師的所在。目光所及,劍光閃過,哀哭之聲直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