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有一些碎肉,那是奧芬巴赫帶出來的。還有一些殘肢,那是喬尼剁下來的。一劍封喉的屍體,多半出自達芙妮的手下;傷痕累累痛苦不堪的,則是威廉的手筆。
“威廉,等我們到了伯斯林,我一定得好好訓練你。”喬尼有些無奈地說,然後他看向蘭斯洛特,“你還在等什麼?等他羞愧地自殺嗎?”
蘭斯洛特的巨劍架在地上那個強盜的脖子上,人卻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就不用殺掉的吧?”
喬尼想說“殺”,但看看地上那張祈求的臉,自己也覺得不忍。戰鬥中的殺戮是一回事,戰後殺俘虜則是另一回事。
這個就算是俘虜了。
“沃茲先生。”喬尼提着劍,衝後面喊道,“你現在是老闆,你說該怎麼處理?”
沃茲先生此時還在驚訝中。常年行走商道,他不是沒有遇到過搶劫的,也曾經僱傭過別的傭兵。自己僱來的那些傭兵總是能獲勝的,但結局一般都是這樣——
“老闆,我們快點趕路吧,不然他們就要叫幫手來了。”某傭兵捂着傷口,一臉肅穆。
或者——
“老闆,我兄弟不能白死。”某傭兵一臉沉痛。
最驚險的一次是——
“感謝坦帕斯!援軍!”某傭兵一臉驚喜地看向車隊後方。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好的傭兵都不便宜,便宜的傭兵都不怎麼好。難得有便宜而又好的傭兵,脾氣卻大,一言不合就要離開,拉都拉不住。
“我們護送你到地方了,任務完成,你給籤個字。蓋章也行。”沃茲還記得在奧爾維薩堡的門口,自己來時僱傭的傭兵對自己說的話,“給你個忠告,如果你能平安回去的話,以後對傭兵好一點。不是誰都有我們兄弟幾個那麼好的脾氣的。”
好脾氣?自己只不過指責他們行事太殘忍了而已——而且也沒說錯,那些傢伙甚至把一個俘虜帶在路上“玩”。
“沃茲老闆。”喬尼見對方在愣,便走上前去,用腳碰了碰沃茲——這是他身上唯一一處沾血比較少的部位了,“那個俘虜要怎麼處理?”
“啊!”沃茲這纔回過神來,掃視了一眼狼藉的戰場,忍着噁心說,“找根繩子捆上,帶到下一座城堡裡交給當地的領主吧。”
然後他示意自己的幫工取出一根粗繩,上去將那俘虜牢牢捆住。捆的時候順帶還吐了一次。
“奧芬,你的武器太粗野了。”達芙妮皺着眉頭評價道,“你看這裡被你弄的多噁心。”
“武器好用就行。”奧芬巴赫悶聲答了一句,默默地走到一邊開始甩起自己的鏈錘來。他在清潔武器。
這種程度的反應是引不起達芙妮的興趣的。她轉頭問喬尼:“以後我們要面對的就是這種程度的敵人嗎?”
這個問題非常犀利。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一夥衝着戰鬥而來的奧賽丁人就準備啓程回國了。
“這些不過是普通人而已。”喬尼從屍體上撕了片乾淨的布片擦拭武器,“只不過是一些拿着武器的普通人,仗着自己人多打劫落單的商人罷了。”
說話間,血跡已經擦乾淨了。喬尼將劍放回背後,接着說道:“以後那些剿滅怪物啊,參與戰爭什麼的,保證讓你們滿意。”
沃茲在一旁聽得有些呆了。傭兵大多是刀尖上舔血的行當,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營生。如果可能的話,傭兵們情願自己一路上都不用拔出一次武器。
至少沃茲接觸過的那些傢伙是這麼想的。
“撿到便宜了!”這名中年商人有些激動。
“沃茲老闆。”喬尼開口了,“你看,我們幫了你一個大忙吧?”
“是的是的。”有過前一次的教訓,沃茲老闆不敢再對強者無禮。
上一次好歹有傭兵聯盟的委託牽線,對方不至於當場翻臉。這邊幾個可是自己私下招募的。
“那你說,是不是得表示表示?”喬尼接着問道。
難道是要我加薪……沃茲眉頭皺起,嘴上卻是客氣:“你說,你說。”
“地圖是不是能便宜一點?”喬尼把自己的價碼亮出來,“你兩車貨物可不止這點小錢啊。”
“行!”沃茲心中長出一口氣,爽快的答應了,“成本價,二十五金!”
反正等他們知道真相後我也已經進城了。沃茲想。
不過他隨即想到自己似乎是答應在下一座大城鎮就去搞地圖的,頓時慌了。
“其實……”商人有些扭捏,畢竟這是把錢往外送,“其實,地圖的成本只要十五個金幣。”
“恩?”喬尼愣了一下。
“是我之前黑心了,請您原諒,先生。”沃茲將姿態放低,“到了達瓦爾鎮,我就領您去商會購買。”
喬尼這才意識到,自己遇上奸商了。這讓他很受傷。
“沃茲先生……”喬尼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忍了下來,“算了。”
不忍也沒辦法,反正都已經改正了。難道一劍砍了這個奸商麼?
雖然喬尼殺人不帶眨眼,但因爲這點錢就殺人,這似乎誇張了些。
“我希望你能對我們更坦誠一些。”喬尼說,“路上可不一定太平。”
現在他懷疑這佣金也算的少了,不過這事情還真不好開口……
“這位沃茲先生。”達芙妮湊了上來,儀態端莊,笑容親切,“不知道您對我們的實力還算滿意嗎?”
“滿意滿意。”沃茲連忙點頭,“你們的實力很強。”
“雖然我不知道在傭兵界,十個金幣的佣金算不算多。”達芙妮笑道,“但像我這樣一個高貴的小姐,你不覺得十個金幣太少了嗎?”
說着達芙妮甩了甩自己的盾牌,試着將血跡甩開。
“是是是,您說的有道理。”沃茲用力點頭,“但是我畢竟是小本經營,賺不了多少錢啊。”
“那就每人五個金幣吧。你要知道,在奧賽丁當兵的時候,我們每個人手上都有不少野蠻人的人命啊!”達芙妮的語氣還是這麼和氣,內容卻漸漸有些不太友好了,“要不按人頭計費也行,一個人頭兩個金幣,如何?”
“一人五個金幣,一人五個金幣。”沃茲的心在滴血,腦門在滴汗。
下次就算借錢也要個往返的僱傭單!沃茲暗暗誓。自己招募的傭兵太危險了。
達芙妮滿意地點點頭,拋給喬尼一個鄙視的眼神,慢慢往車隊後面走去。
這讓喬尼更受傷了。
好在“不會砍價”並不是太丟人的事情。達芙妮沒有繼續嘲笑,喬尼也沒有繼續鬱悶。宣佈完地圖的真實價格之後,車隊重新啓程,阿爾.乎提的故事繼續展。
當然,喬尼的口還是很渴。
旅程很是漫長。據沃茲介紹,他們將要走上十天,穿越四個侯爵領和十二個伯爵領。
“儘量遠離城堡,除非要入城休息的時候。”沃茲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們要從幾個樹林中繞着走。”
這是因爲個別領主的稅收有些不合理。
總之,道路艱辛而漫長。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路上還算太平。
在這個世界上,和平永遠只是一種區域性的奢侈。
當最後一門弩炮射擊完畢,維京,這個艾尼迪亞帝國的元帥下達了登陸的指令。
港口與海岸上,沿海一帶的貴族們死傷慘重。海盜曾經是困擾他們的大問題,所以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這些彼此之間還有些矛盾的貴族們立刻放下爭執,領兵前來助戰。
在維爾薩第二帝國建立的初期,即使是在第一任皇帝還在大陸上炫耀他的武力的時候,維爾薩第二帝國的海疆也是一片混亂。海盜登陸掠奪物資人口,破壞農田,焚燬城堡……
剿滅海盜,人人有責。
時間退回不久之前。
海天一線中,帆影浮動。侯爵伯爵們領兵列陣於漫長的海岸線上。若是那海盜膽敢登陸,便讓他們被剁成肉醬!
船隊似乎有些龐大地過分了。那些大船遠遠地停着。安安靜靜,沒有放下小船,似乎完全沒有要靠岸的意思。
“勇敢的戰士們!”一個須皆白的老侯爵對自己身後的士兵們喊道,“敵人已經被我們嚇住了!”
他的話傳不了多遠,但他的士兵們還是在口耳相傳中瞭解了自己主人的意思。
他們歡呼起來。很快,整個海岸都沸騰了。
鉅艦停泊在海上,與海岸不過三四百米的間隔。有士兵挑釁地張弓扣弩,對着那些大船射擊。箭矢自然是落在了水面,打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很快就被海浪蓋住,找不到蹤跡。
船隻緩緩地在海面上列成了一條直線,岸上的士兵還在喧鬧。
“掛旗,自由射擊。”有些厭惡地看着岸上的人羣,維京下令道,“這些土著的猴子,真是沒有教養。”
萬箭齊,箭雨掃過,血霧瀰漫。
海船上的弩炮與強弩原先都是用來守城與攻城的,射程本就驚人。雖然水面顛簸,但好在目標龐大,也不怕射失。各艦射的時間有些偏差,但這偏差恰好使得射擊連綿不絕。
“他們甚至不知道要躲一下,愚昧的人們。”維京哼了一聲,似乎對於對方的表現非常不滿,“我原本以爲終於可以遇上一羣像樣的對手了。”
“大人,根據屬下的偵查結果,這片土地確實像商人們說的那樣落後。”聞特.浩克在一旁搭話道,“我們在嘗試進攻一座城堡的時候,只有一臺射地很偏的投石機對我們進行了還擊。剩下的就只有一些手持弓弩的士兵。”
“原先說他們是土著,我不過是爲了鼓舞士氣。”維京目視戰場,沒有回頭,“現在看來,帝國與吾神的未來就在這片愚昧的土地上。”
箭雨已經撒了三輪,岸上已經是一片混亂。粗大的弩矢即使飛過了那麼遠的距離,依舊可以射穿人的整個身軀,再射死他身後的戰友。哀嚎與慘叫替代了之前的嘲笑,鹹鹹的海風吹不散空氣中飄蕩的血腥。
貴族們的軍隊開始退了。有的是潰退,有的是撤退。無論如何,海岸邊上是不能待了。
“登陸。”海船上,維京下令道。
全線潰敗。如果有一副地圖的話,維爾薩的這片海岸可能會表現爲突然暗了下去。
但沒有這種地圖。帝國的權力中心想要知道這個消息,還得很久。
“讓信使告訴皇帝,可以上岸了。”安迪長嘆一口氣,吩咐道。
“是。”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南方,攻佔了齊利塞斯王國王都的精靈與矮人聯軍打算撤軍了。他們帶走了自己被奴役的同胞,將奴隸販子的腦袋掛在城頭。運不走的糧食被分給王都的居民,拉不完的武器則被就地銷燬。
“毫無美感。”精靈望着那場大火,如此評價。
“質地粗劣。”矮人揉一揉自己的鬍子,有些惱火。
除了城裡的人類,誰也沒有爲這些被燒燬的兵甲感到惋惜。
各地的精靈與矮人奴隸都被放了回來,一起到的還有一大批醃好的人頭,據說是奴隸販子的。這是撤軍協議的一部分。
這場戰爭結束了。許多年以來,精靈與矮人的軍隊第一次走出深山與密林,然後又悄然地走了回去。
“這是一羣怪物。”無論是從生理還是從心理上,齊利塞斯王國的貴族們如此評價。在感嘆這兩個奇怪種族的同時,他們又無比痛恨精靈與矮人竟然對金子有着同樣的興趣。王國的國庫徹底空了,王國的權力重心從靠近幽靜密林的南方轉移到北方。
似乎影響僅此而已。普通的王國平民根本就沒覺得自己生活受到了什麼太大的干擾。無論是尖耳朵還是矮個子,他們買東西竟然給錢!
雖然給的不算多。
戰爭與和平,每天都是如此。
喬尼這邊,平靜的旅途出現了一點小波折。一羣披甲的戰士攔在了車隊前面。
“你們踏上了奧賽拉伯爵的領地,交上你們的人頭稅和過路費!”士兵長槍一頓,喝道。
不過這和喬尼等人完全無關。商隊此時正在叢林裡艱難前進,換句話說,他們本來就是想逃稅。
這羣士兵中頗有幾個好色之徒,眼睛不住向車後掃來,駐留在幾名女子臉上又快移開。他們想有些別的行動,但作爲受過訓練的職業士兵,敵人是不是強大還是可以看出來的。
他們可不是路上隨便的一夥劫匪,數了數人數就敢往前頂。
“走吧。”收完錢,士兵就放行了,順便還塞給沃茲一張看起來很脆弱的莎草紙。
“繳稅憑證。”他們說。
沃茲小心地把這張紙片夾在貨物與貨物之間的夾縫裡,一臉懊喪地對上前詢問何事的喬尼抱怨道:“真是倒黴,竟然被現了。”
這能說什麼呢?喬尼只有拍拍商人的肩膀,算是寬慰。
“不過還好,馬上就到了。”沃茲自我安慰着,“走上大路,穿過奧賽拉伯爵的領地,就是伯斯林侯爵的土地了。再走半天的路程,這趟生意就算跑完了。”
終於到了……喬尼大感快慰。現在的日子實在是無聊啊,不過只有喬尼這麼覺得。
“喬尼!”奧芬巴赫招呼道,“趕緊接着往下講啊!”
五個人期待的目光外加一個嫉妒的眼神,催着喬尼趕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