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接替嬰齊爲上將軍後,沒多久就收到旅的旨意,着他領兵往邑關出發,與庸軍一戰。戢黎作爲先鋒部隊,領一百乘車、五百甲士先行。白且惠本來也要和戢黎一起走,但一則腳傷仍未愈,二則嬰齊和新收的百濮部落都暗暗依靠着她,所以她只能晚了兩天,和大部隊一起走。
白且惠拆去腳上所有布帶時,她人已經在路上。
車子搖搖晃晃,她靠着個小巫女,仔細打量了番自己的右腳踝。車內光線昏暗,也不知是否看岔,她竟在腳踝結疤處附近發現一片銀屑狀物。
她拿指尖挑起銀屑看了兩眼,對身邊小巫女道:“小悅,你去問問雀角,我那日從腳上□□的筒箭還在嗎?”
小悅跳下車,不一忽兒回來道:“雀角姐姐說,折斷的箭頭早不知丟哪兒去了。直接從你腳上□□的一截,也燒掉了。”
白且惠大概也知道找不回來,馬上道:“那你讓雀角去把甸新酋長找來。”
小悅再次跳下車。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甸新來到車上。
甸新自風災後,安靜了許多,起碼錶面上看,他和其他一百一十五位酋長一樣,歸附楚軍了。但他曾經做過虧心事,現在面對白且惠,仍不由得戒備。
白且惠覺得應對這種人,溫言軟語只會助長他的驕矜與傲慢。他是條狗,就得用鞭子馴。她冷冷地問了他幾句和胡荑勾搭的經過,又道:“那天用筒箭射我的人是誰?你把他叫過來!”
甸新擦了擦額頭汗,道:“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族長。那天對族長不敬的人不是我手下,是胡荑派來輔助我的,叫孔臧。大風過後,我就再也沒看到過這個人了。”
白且惠道:“他用的筒箭也全帶走了?”
甸新眼珠轉轉,已經起了疑心:“應該都帶走了。他的筒箭,有什麼問題嗎?”
白且惠道:“這倒沒有,所以我纔好奇。”
甸新明顯有些失望,他道:“也不是所有百濮人,都愛在筒箭上喂毒的。”
白且惠打發走了甸新,好奇地看看給她端茶的小悅,問道:“怎麼今天一天沒見過雀角?我找甸新,她也不好奇過來看看?”
小悅悄聲道:“我剛纔去雀角姐姐那裡傳話,她還在生氣呢。”
白且惠愈發不明白:“她生什麼氣?”
“上次是她突然到來,才讓葉長老他們有機會跑掉,她生自己的氣呢。”
“這傻丫頭!”
白且惠這次讓小悅無論如何把雀角拖到她車上。小悅好事,歡天喜地去了。
雀角拉長着一張臉來了:“小悅說你腳疼得不行,讓我過來看看。”
白且惠道:“我腳沒事。”雀角轉身就走,白且惠冷然阻止,“站住!到我邊上坐好!”
雀角頓了頓,到她身邊,重重坐下。她眼裡含淚,滾來滾去的。
白且惠嘆道:“你好好一個女孩子,怎麼行事總跟個愣頭青一樣?別說意外無處不在,便真是犯了錯,改過就是,又何必一個勁跟自己過不去?”
雀角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她一邊拿手擦拭,一邊粗聲道:“反正是我沒用,總拖後腿。要是無牙,就不會犯這種錯。”
白且惠丟了塊帕子給她,好笑地道:“有幾個無牙呢?你有你的好處,不必妄自菲薄。”
雀角拿帕子搓了搓鼻子,含含糊糊地道:“你也不必安慰我。無牙偷偷告訴我了,你這次隨軍出征,就是爲了找到胡荑,拿你靈山族族長的位子和她換麟趾玉屑的解藥。我知道這解藥對你多重要,所以我……我……”
白且惠這次沒安慰她,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一隻白生生露在外面的右腳。單調而吵鬧的車馬行進聲從外涌入,一下子填滿了車內沉默的空間。
雀角吸了下鼻子,輕輕推了白且惠一把,她道:“白姐姐,你別擔心。胡荑一心眼饞‘族長’這位子,你既肯推薦她,她一定會拿解藥來跟你換。”
她從小跟着白且惠,沒外人的時候,便還是叫她“白姐姐”。白且惠聽她這麼一叫,彷彿又回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鑽巫中術的時代,她柔聲道:“原來無牙告訴你了,她是不是……不高興我這麼做?”
雀角茫然道:“她不高興?我沒看出來。”
“那你呢?我爲了救他,要拋下你們,你怪不怪我?”
雀角使勁搖頭,道:“你是族長,想怎樣就怎樣。誰敢說你的決定不對,我第一個不答應。而且,你就算不當族長了,無牙和我也不會離開你的,怎麼算你拋下我們?”
她說得激動,手上帕子甩了出去,差點砸到白且惠臉上。她臉一紅。
白且惠大笑起來,心情久違地一鬆。雀角出了醜,背對她,又不理人了。白且惠從後抱住她,輕輕搖晃,要她彆氣。她心想:“胡荑挑唆麇人和百濮失敗,肯定是回庸去繼續興風作浪。我這回去庸,一定要儘快找到她,和她交涉明白。”
只是,胡荑爲什麼一見她便要跑呢?
白且惠一思及此,心裡免不了又掠過一道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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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荑沒有休息,一路坐車,趕在戢黎隊伍之前到了邑關。
她一到便去見展君。展君正和人商議行軍佈陣之事,他見胡荑頭髮蓬亂,一手搭在美荇肩上,一瘸一拐地進來,不由得皺眉,問道:“楚軍贏了?”
胡荑道:“楚軍本來不是我們對手,但你的好且惠先用巫術嚇跑了麇軍,又喚惡風折服了百濮,現下麇已被楚滅了宗祠,百濮也重新降了楚國。”
展君沉默半晌,道:“白先生指定她繼承族長之位,她果然有幾分本事。”
美荇嘲笑地看了胡荑一眼,胡荑冷然道:“她真有本事,替楚人當了回看門狗,回頭便被宰殺。”
展君圓睜雙目:“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白且惠她怎麼啦?”
葉方維過來擋在胡荑面前,道:“楚狗可惡。族長替他們趕走麇人、收服百濮後,他們猶貪心不足,逼迫她除去濮人中靈山弟子。族長不肯,他們便當着我們面,殺了她,又大舉捉拿靈山弟子。我和小荑、美荇三個搶到了一條竹筏,才僥倖逃離。”
展君臉色難看,他死死盯着葉方維,像要看到他的腦子裡,直接敲骨問髓。
胡荑道:“主君,事情經過葉長老已經全告訴你了。你要學麇人夾尾巴逃回都城呢,還是要學百濮重新臣服於楚人?我看還是學濮人,只要交出‘唆使’你們作亂的靈山族餘黨,楚王未必不肯放你們一馬呢。”
展君道:“你不必激我,我本就與楚國不共戴天!”
胡荑一笑:“這就對了。你只教發兵攻楚,我靈山族人必定爲你保駕護航!”她看了眼展君,又有些心虛地道,“不就是個女人嗎?幹嗎難過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