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十七年,西六師遠征西戎,勝。
是年年底,天降瑞雪,皇都百姓喜過新年,爆竹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夏天縱有些迷惘地蹲在城牆根下,曬着雪後的第一縷太陽,一隻比夏天縱更瘦的禿尾巴小狗蹲在旁邊,忽然走出幾步,撩起一隻腿,在城牆上撒了一泡狗尿。
“啐!”夏天縱吐了一口,罵道:“死狗,撒尿也不走遠一點,別挑戰老子的耐心,老子正餓得慌。”
夏天縱餓得有些發綠的目光盯在禿尾巴狗身上,禿尾巴狗突然一個激靈,將最後一點尿生生憋回肚裡,低叫兩聲,有些害怕地跑開兩步,這才又撩起後腿,將尿撒了出來。
“媽的,老子也想撒尿了。”夏天縱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轉個身,扯開褲頭,也衝着城牆根開始撒尿。
“嘿!狗日的,又在這裡撒尿!”遠處一隊巡邏的兵卒向這邊走來,老遠就看到夏天縱在撒尿。
夏天縱一驚,後面的尿頓時尿不出來,提起褲頭,開始向巷子裡鑽去。剛一鑽進小巷,便一頭撞在一隻大菜筐上。
“喂,小流氓,別擋老子的路。”挑菜的大漢吼道。
“小流氓你叫誰?”
“小流氓就是叫你呢,滾開點。”大漢分明匆忙,擔子一蕩,將夏天縱拍在一邊,然後大步走了。
夏天縱很感無聊,在大家都在爲生計奔波的時候,自己說了一個很無趣的笑話,佔了一個菜農的便宜。但誰在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每個人都在爲生活努力,只有自己,不知道到哪裡去,更不知道今天的早餐在哪裡。
這就是流浪麼?而且還是身無分文的流浪?
夏天縱傻傻在站在小巷旁。
上一次這樣傻傻地站着,是在一條不知名的大路中央,然後幾個人圍了上來,再然後自己就被賣來賣去,最後被賣到了皇都屠家。
只是那個時候,自己是真傻,傻的人笨手笨腳,成天被少爺屠虎踢來踢去,後來被一腳踢飛在假山上,頭上磕了一個大洞,屠家只當自己死了,草蓆一卷,扔到了城外亂墳崗。當自己甦醒過來,便想起了很多往事,順便,撿了一隻醜陋的禿尾巴狗。
咕嚕嚕!夏天縱肚子響起飢餓特有的叫聲。
好吧,看樣子要準備餓一頓了。只是,餓了這一頓飯,下一頓仍然要面對同樣的問題。
機會不會自己掉下來,當困難出現時,越是難以解決越是要早解決,這個道理,現在的夏天縱很明白。
偷、搶、乞討、找個活幹?呃,這樣一想,好像辦法還是挺多的。
夏天縱想了半晌,最後尋了一塊破木板,拿塊泥在上面寫道:找工作。想想又擦了,重寫:找活幹。
夏天縱沒有流浪的經驗,豎着木板等了半天,過路的行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又將木板扛在肩上,除了被人呵斥了幾次之外,仍是一無所獲。
夏天縱的肚子又開始咕咕咕地叫。媽的,再不行咱就搶去吧!搶不着就偷,偷不到就騙!
夏天縱餓得吞下一口口水,目光又盯着禿尾巴小狗,喃喃地道:“還有比你更笨的狗狗麼?在我最餓的時候,你竟然自動送到我的面前。”
夏天縱強壓住自己吃狗肉的念頭,砰地一腳把禿尾巴狗踢了出去:“笨狗,不要挑戰老子的極限。”
禿尾巴狗嗷嗷痛叫兩聲,但仍是畏畏縮縮的走了過來。
死笨狗,笨也就算了,還是一隻賴皮狗。夏天縱嘆了一口氣,扭轉目光。
大街上,兩扇大門吱嘎打開,一個富家翁穿着新襖子,帶着兩個小孩兒走出門來。小孩兒揮動着手裡的竹風車,歡喜叫道:“過年羅,拜年去羅。”
夏天縱羨慕地看着穿着新衣,興高采烈地去拜年的小孩子,這個時候,他們真的很快樂。
夏天縱現在很不快樂,因爲沒有,所以更加羨慕,或者還有那麼一絲嫉妒。
這才年初二啊,大過年的,自己還餓着肚子呢,要是在前世,這個時候也是走親戚朋友家給長輩拜年,長輩們樂呵呵的給你抓糖果啊爆米花啊,小口袋準裝得滿滿的。
等等——,夏天縱腦中靈光一閃,拜年有糖吃啊。
看看那個富家翁就要走出門去,夏天縱快行幾步,一邊走一邊整理整理衣裳。
“大叔,小的給您老拜年啦!”大叔一愣,心說這娃我不認識啊。
“正月裡來是新年啦,小的給您老拜大年呀。恭祝今年升高官啊——”夏天縱拖了個長音,看大叔沒啥反應,接着唱道:“恭祝你老發大財啊——”。
得,大叔笑了。
夏天縱心底暴汗。但仍是接着唱道:“正月裡來是新年啦,小朋友,呃,小少爺們多喜歡呀”,夏天縱轉向兩個小孩:“忙着穿上新衣裳啊,多問老爺拿壓歲錢啊——”
兩個小孩咯咯笑起來,伸出小手,真問老爺要錢去了。
接下來該什麼?該繼續陪着笑臉,伸出手上前:“老爺,您打賞一點兒唄”?
夏天縱的手動了動,終是伸不出來。
富家翁現在明白了面前的窮小孩是想討點生活,當下哈哈一笑,扔了兩個碎銀子給夏天縱,然後開心的離去。
這便是打賞的心理,哪怕是再吝嗇的人,也想有人在過年的大清早給自己拜個年,說幾句吉祥話兒,也不想不打賞小乞丐而引來幾句咒罵。
夏天縱臉色微紅,雖然沒伸手,但還是乞討了。
難道,流浪的無奈便是必須伸出自己的手麼?夏天縱拿碎銀子買了兩個饅頭,看看腳邊的禿尾巴狗可憐,又給小狗買了一隻。然後踅回城牆根,一邊吃饅頭,一邊曬着初升的太陽。
冬日的陽光本來就很淡,夏天縱知道自己只不過在找一個地方,一個儘可能舒適又不顯得掉身份的地方。
只是,自己有什麼身份?一個無家的孤兒,一個曾經的奴僕,一個在世人眼裡可有可無的可憐蟲。
夏天縱知道這是自己前世的記憶在作怪。自認爲很重要的面子、身份,除了自己真沒多少人在乎。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冬天的風啊夾着雪花,把我的淚吹下……”
夏天縱扯開嗓子吼着,全不看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一邊吼唱一邊向另一家氣派的大房子走去。
大周宣皇十八年的年初二,夏天縱扔掉所謂的自尊,唱着記憶中的流浪歌,闖進了陌生的世界。
大年十五剛過,皇都城南大道上,對面有家小酒店招收了新年第一個小雜役。
南城大道是南城門直通皇宮的大道,大道左邊有一家小酒店,叫對面有家小酒店;右邊也有一家小酒店,名字也叫對面有家小酒店。
你進入哪一家都可以,因爲這兩家本來就是同一個酒店。
酒店的名字新穎,老闆又和氣,生意當然很好。生意好的酒店,過年時大多缺少人手,夏天縱順利地得到小雜役的活計。當然,這也在於他開出的條件老闆很滿意,夏天縱說:“讓我和我的狗吃飽。”
開飯店的不怕大肚漢,吃本就不是問題,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老闆給夏天縱安排了一個大通鋪,更換了雜役的衣服,夏天縱總算安定下來。
但夏天縱第一晚上睡通鋪,便被其他雜役給踹到地下。夏天縱沒有生氣,這便是人性,無論多卑賤的人,總會有欺負比自己弱的人的做法,這是他們尋找所謂的優越感的唯一方法。
夏天縱進了柴房,倚着牆壁坐了下來。經過整個新年的努力乞討,夏天縱已經穿得很暖。
閉目靜坐,夏天縱開始用心感受眉心那一處清涼。
這些天,每到夜晚的時候,自己的眉心便分外的清涼,只覺今晚的感覺更強烈了一些。。夏天縱輕閉雙眼,意念集中在眉頭,跟着那份清涼的擴張。隨着意念的擴張,夏天縱彷彿看到了天地間一絲絲一縷縷乳白色氣體在空中緩慢流淌。夏天縱大喜,知道這便是所謂的天地元氣了,當下小心翼翼地讓眉心的感覺與天地元氣產生聯繫,試了幾次,終於有極微小的一絲乳白色進入了眉心。
夏天縱收斂心神,集中意念,不斷重複着這個動作,將那元氣一點點納入眉心,那種清涼而又溫潤的感覺,讓夏天縱很是陶醉。
也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一聲大吼將夏天縱從修煉的狀態中炸醒:“小雜魚,大清早就想偷懶,這是跑哪裡去了?”
夏天縱有些捨不得地從吸納元氣的狀態中醒過來,尋了一把條帚,走出門外。
如此過了十來天,夏天縱已經能緩緩催動天氣元氣在眉心旋轉。
這一晚,夏天縱剛剛進入修煉狀態,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腦海裡響起:“天縱,我是你爸爸。”
啊?夏天縱一驚,驀然睜眼,但四周空空如也,清冷的柴房裡除了禿尾巴狗蜷伏在一旁,又哪裡有他人?
幻覺吧?夏天縱嘆了一口氣,收斂心神,重新進入修煉狀態。
“天縱,我是你爸爸”,那個聲音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