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政說道:“殿下,不會,皇后是依附於皇上的,刺死明崇儼,萬一皇上病重,對殿下是最有利了。”
“正是如此,所以皇后纔會越發這樣做,你不懂的,”李賢扭過頭來向僕役問道:“那個明崇儼刺死了沒有?”
“沒有。”
“你把你聽到的詳細說一遍。”
“是,”這個僕役也是李賢最貼心的僕役之一,聽到此消息後,隱隱感到對主子不利,打聽得很細,答道:“當時明崇儼正在東市東南隅大街上逛街,突然閃出來三名刺客,手持着橫刀,徑直向他撲去。可刺客疏忽了一點,明崇儼手中有很多錢,也怕人家害他,這一次出來,帶了五名護衛。只是措不及防,兩名護衛擋了一下,一名護衛被刺客刺死,另一名護衛受傷。還有一名刺客沒有擋住,就撲到了明崇儼身前,明崇儼讓了一下,沒有刺到胸口,但刀子捅到身體裡面。刺客還要撥刀再刺,另兩名護衛撲了過來。激戰了一會,又有一名護衛被刺死。然後看到東市上衙役跑過來,三名刺客乘着東市上人多混亂的機會,全部跑走了。”
李賢問道:“張相公,你聽出來什麼沒有?”
“肯定不是明崇儼自己安排的,刀子已經刺進了進去,刀劍無情,萬一刺錯了位置,該如何辦?而且也不會選擇在東市。”
朝廷立法,三品以上不過市,當然律法,這時候未必是遵行的唯一法則。可是官員在市場上逛,終不是一件好聽的事。
“這三人的身手很好,明崇儼手中有錢,僱用的護衛身手不差,居然兩死一傷,雖然是倉促之下所爲,也是不易。”
高政問了一句:“會不會是周王派人做下的?”
張大安答道:“不是,周王沒有這個力量,而且他同樣需要時間,希望皇上好好活着,活的時間越長,他纔能有更多的問鼎機會。再說,就算刻意安排,傷而不死,他也很難知道明崇儼的底子,更不知道他手中有錢,能僱來一批兇悍的遊俠做護衛。不過,還要再問一問,這三名刺客到底有沒有抓到,明崇儼傷勢如何?”
這個倒是好問的,大理寺他們也有人。
派僕役去打聽了一下,朝廷五品官員,當街遇刺,是何等惡劣的事?況且這個官員也許才能不高,可對皇帝卻十分重要。雍州官府與長安縣、萬年縣所有的衙役全部出動,滿大街地搜尋刺客。
此事迅速驚動內宮。
李治派了太監與御醫前往明崇儼府中查看傷勢。
但兇手卻沒有抓到。
聽到稟報後,張大安默然點了一下頭。同意了明崇儼的看法,只有皇后有這能力,查清明崇儼的一些底細,才能調動三名好手,才能讓官府查都查不到,才能讓明崇儼傷而不死。
可關健能不能說得清楚?
正商議對策時,李治派人傳李賢進宮。
陰着臉,說道:“你跪下來。”
李賢只好跪下。
“你心腸當真歹毒如此?”
“兒臣冤枉哪。”
“朕知道,你做得很乾淨,可朕當真什麼事都需要證據?”
“兒臣請狄仁傑前來候偵破此案。”
“狄仁傑,他遠在蘇州,此時返回西京,嗯,你打的好主意。”
實際上狄仁傑也不是什麼案子都能破的,比如盾讖案,就沒有想到居然是吐蕃一個王妃爲了借種做下的。只能說破案子很牛,比一般人厲害。還有,有的案件是不能碰的。有的案件要經過很長時間,乘勢而爲。
這件刺殺案無論是不是武則天指使的,狄仁傑皆是碰不得。就是能碰,他會不會願意幫助李賢?須知,他在江南都恨不能將李賢活活掐死了
“就是兒臣做下的,父皇,你想一想,兒臣會不會派出刺客,在鬧市裡公開刺殺朝廷的官員?”
“別人不會,可你會。”
武則天拽了拽李治的胳膊肘兒,說道:“陛下莫氣,賢兒你過來,本宮讓北門學士撰了兩本書,一本叫《孝子傳》,一本叫《少陽正範》,回去後好好讀一讀。”
說着手一揮,太監捧出兩本書,遞到李賢手中。
李賢鬱悶萬分,很想說一句,何必裝腔作勢,此案就是你刻意派人刺殺明崇儼,所以傷而不亡。但說不出口,只好說道:“謝過母后。”
回到府上,焦急萬分。
房氏沏了一壺茶,替他斟上,柔聲說道:“殿下,臣妾有一句,憋在心中很久,一直想說。”
“你說。”
“臣妾初嫁給你時,你也有一些不好的習慣(指喜鬥雞與男同),可只是一些不起眼的陋習。那時候你還是一直溫文爾雅,學問又好,臣妾感到嫁給你很幸福。可是後來呢?”
“王妃兒,我知道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有的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
“看似有理,是不是有理?你被權利迷花了眼睛啊,”房氏很是痛心,若李賢本人不動心,無論李治怎麼樣扶,我偏就不上位,又能怎的?實際上李賢本人也想上位,做事急迫,於是越墜越深。
李賢不語。
“男兒是要有雄心的,可是要學會見風使舵。首先是人,殿下,你看看你身邊的人,就是張大安又出了多少高明的主意,是爲了你好,可因爲才能不足,做得又急切,行事過於陰邪。你再看看太子原來用的人,一開始是狄仁傑、魏元忠,就是那個姚元崇,都是一個個方正的君子。劉仁軌與李敬玄肚量狹小,但也是一方重臣,資歷深厚。他們也在教太子爭,可從什麼地方爭,不是教太子如何害人,如何行下種種悖逆的事。而是教太子如何樹立政績,如何贏得民心,如何進退有度,爭的是大義,是名聲,是官員與百姓的心。所以看起來,太子屢次被皇上打壓,步步退讓,實際上皇上卻十分擔心啊。首先,你人都沒有用好,如何去爭?”
“我也想用良臣的,可大哥監國多年,從小就是太子,所以官員相助,但這些良吏誰來助我?”
“殿下,你還執迷不悟啊。”
“我不懂。”
“不是良吏來投,狄仁傑當初是何等人物,一個州的小法曹,說句不好聽的話,殿下你說不定都瞧不起。魏元忠又是什麼樣的人物,一個不得意的小學士,在你王府賓客中都上不了檯面的。姚元崇是什麼樣的人物,一個都沒有中第的布衣。還有那個胡應父子是什麼樣的人物?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要用眼睛去看啊,不但看,還要會用啊。看一看,到了軍中,他重用的幾員大將,今天在青海成了何等的英雄?”
李賢終於無言。
“僅憑藉用人這一點,你如何與你大哥爭?”
“所以……”
“所以什麼?自古以來邪不壓正,你大哥一回來,你半點機會都沒有。或者皇上會扶持你,僅是掣肘你大哥的一個道具。你大哥不回來,皇后種種手段之下,你當真能得承這個大統?”
“我爲什麼有這樣的母親?”李賢放聲大哭。
“殿下,別爭了吧。現在放手還來得及,你還是天下最尊貴的親王(雍,長安也),除了皇權外,還能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你說得有理,可是將來無論是大哥,或者三弟登基,都不會放過我啊。”
三弟那個沒腦子的貨,三個人一挑撥,加上對自己仇恨,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的。大哥好一點,不承認不行的。可是因爲自己,數萬青海將士白白的犧牲。又置他於死地,換自己,弟弟做出這樣的事,再大的肚量,也不容啊。
房氏終於無言。
心中後悔,早知如此,當初丈夫要收買張桂東時,就強行勸阻。過了大半天說道:“現在你得退一退。皇上身體好了,你還監國做什麼?”
“是。”再監國沒有多大意思,當初大哥那樣做,父親還不放心,況且自己。
“還有,朝中幾位宰相,臣妾替你數一數。裴炎此人臣妾看不懂,爲什麼他要扶持魯王?崔知溫兄弟,扶持周王,也不要想了。王德真是皇后的人,殿下也休想了。薛元超這一次返京,動態不明,臣妾很擔心他向皇后倒戈。劉仁軌肚量狹小,定不容於你。李義琰與郝處俊性格剛烈,你也無法與他們談妥。只有兩人,戴至德與張文瓘。去他們府上看一下,向他們隱晦地認一個錯。他們皆是長者,會以大局爲重。你說不算,這兩位長者說話纔是一句千斤。”
看一看,李治多好,現在幾個皇子,公開拜訪宰相,也沒有關係了。
而且這幾個宰相,各有各的主,可就是沒有他的心腹。
“可我怎麼好開這個口?”
“殿下,不好開也得開看一看,這兩本是什麼書啊?這是不是《孝子傳》與《少陽正範》,是兩道催命符。”
李賢猛然一驚。
到這時候他才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實際上自從母親將三弟與侄子這兩張牌打出來,自己並沒有多少底牌,就象一個紙老虎一樣,一擢即破。昏昏噩噩地,來到戴至德的府上。
其實這想法是錯誤的,不是沒有底牌,他的底牌並不比武則天差,只是智慧不足,手段不足,權謀之術不足,又不象李威身兼太子,將大義牢牢抓在手中,就是這樣,還如履薄冰的。他差距這麼多,又想立即來個鯉魚躍龍門,毛糙糙的,當真這個龍門能躍得過去的?
戴至德是長者,倒是不錯的,也給了接見,還客氣地讓人端上茶水,行禮落座。
李賢說道:“戴相公,我前來是說兩件事,第一件事,明崇儼之事不是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大哥,我做錯了很多事。”
很不易的,特別是後面的話,能開口說出來,需要莫大的勇氣。
戴至德嘆了一口氣,道:“實際上青海的事,李敬玄也知道,我也知道。只爲了國家與社稷,皆沒有說。在路上,李敬玄知道自己過錯很大,其言也善。就勸過我,以大局爲重。殿下少年時青年時,皆是儒雅過人,心性也不惡。後來因爲垂涎帝位,做錯了一些事,爲人主者,也無不可。因此屢次勸我勸說幾位宰相,務必以社稷爲重,對你進行適當的幫助,不能讓政局再亂下去。”
李賢聽了,眼中出現了希翼。
戴至德又說道:“當時我想也有理的,雖太子失事,臣痛心疾首,夜不能寐。但想了這麼多天,看了這麼多天,終於認清了一個道理。”
“是何?”
“即使你沒有做出陷害青海數萬將士與你大哥之舉,許多大臣會幫助你太子,但依然還不會幫助你。你信是不信?”
“是……爲何?”
“唉,你還不悟啊,也許你認爲朝堂上一半大臣投靠於你,可真心投靠你的人又有幾個?真正有德有能力的大臣又有幾個?”
“是……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