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一逃,安靜多了。
很有些無賴,但也有可能是因爲開始鍛鍊了,身體好了一些,所以興致也高了。不但他去了許汝二州,連同武則天、李令月一道帶了前去。李令月想了很久的,主要故事現在講得少了,最後耐不住,於是跟了過去。
其實這樣朝堂上就有了些亂了。長安一塊兒,洛陽一塊兒,李治與武則天一走,又帶了一部分官員,生生將朝堂折成了三個班子。好在幾位相公十分盡力,也沒有大事發生,將職責自動劃分了一下,各自管理。
李威卻是很自覺的,別以爲老子讓自己監國了,又是成人了,於是讓自己開始正式處理三省的一些事務。但別當真。
天就冷了,洛陽迎來了第一場小雪,水雪,鵝毛一般落下來,不過很稀,落在地上,一會兒晶瑩起來,一會兒再次成爲了水,汪汪流向各個旮旯裡,也將寒氣涔進各個角落,再次流向各個方向。
監國嘛,穿着“皮大衣”,跑到皇城,天雖然冷,總得巡視一下。
郝處俊遞來一份奏摺,道:“殿下,你看看。”
李威略略有些奇怪,平時他只是看一看奏摺,然後陪公子讀書,看着這些人處理政務,如何批示。沒有很用心,可也看了看。道路還是很遠的,也不是學習處理政務爲要,倒是保住性命,不但是現在,也是將來若干年的首事。但心中總有一些夢想的,因此,也看看。
其實也不敢批,現在的批奏,大多數也用駢文。能寫寫,卻是很笨拙的。
將奏摺拿了過來,打開一看,是劉仁軌寫來的。
吐蕃人得到吐谷渾後,沒有大的動靜,卻時不時的騷擾涼州。這一次唐朝很沒有臉面的,可輸得慘了,邊境各州縣官員僅是自保。姜恪到了涼州後,更不用說了。但做了一些好事兒,開始開屯田。現在的河西走廊,不象後世,有許多河流的,從河西走廊,一直到河州、廓州、鄯州,基本還在唐朝控制當中。水草豐美,不但有衆多河流,還有祁連山上融化下來的雪水,又可以作灌溉。
也僅於此了!
卻不敢反擊。有些弱,但姜恪的軍事天賦使然,就是這樣,呆在涼州,也是如覆薄冰,省怕吐蕃糾集了大軍,從吐谷渾北上……
涼州前線的吃緊,後面的供給也就緊張了。劉仁軌亦是無奈,其實薛仁貴之敗,文臣噪瓜個不停,不懂的!武將們心都寒了,與論欽陵大約不好比較的,可與薛仁貴比較,自個兒心裡還是有數的。劉仁軌就上書了,說道勤備兵源。不僅是將領的問題,士兵的戰鬥力,也在下降。當年唐朝開國之初,李世民曾經傲然地說過一句話,我大唐士兵,與蕃胡交戰,足以一當十。
別以爲蕃人胡人吃肉長大的,體格雄壯,可是吃粟米長大的唐朝士兵,卻能以一當十。誇獎了些,但當時唐朝開國之初,將士都是久經沙場的,磨練過來。再加上田地不緊張,府兵手中有大量的田地,還是免稅的,又重武功,積極性高。因此作戰士兵勇猛。
這時候,唐朝士兵還是很勇敢,但士兵的素質,卻在逐年下降。可這個問題,牽扯的方面很多,特別是土地!作爲一員將領,劉仁軌能征善戰。可做爲一個大臣,劉仁軌,嗯哼,比起戴至德來,稍稍不及,卻是一個很狡猾的大臣。府兵制無法解決,不提,於是上書提了一個建議。
讓邊境培訓蕃胡人,作爲士兵,以胡對胡。唐朝的立國政策之一嘛。不算很違背的。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很難。士兵的裝備,以及作爲了士兵了,多少也要減免一些稅務與徭役,牽連的很多。上報了西京,李敬玄看到後,寫了一句批語,說了,國家大災之後,務以靜爲本,糧價依是高昂,何來興事,沸騰天下洶洶。
不果!
李威看到這裡,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劉仁軌這條建議,說到底,還是治標,不是治本。可也是一個方法,有騷動,不會很大。畢竟吐蕃這陣子不會有大的戰事,一旦將吐谷渾消化了,還會大舉入侵。沒有了悍卒,再論名將,也未必是對論欽陵的對手。有了一些強兵在邊境駐守,總會比沒有的好。卻不知道李敬玄何故如此?
劉仁軌心中自是不服,於是繞過了西京,直接上書到了洛陽。偏偏李治不在洛陽,跑到許汝二州散心去了,連武則天都不在。郝處俊看着奏摺,略略有些皺眉。李敬玄有些過份了,可是劉仁軌同樣小題大作了。
說來說去,將相失和了。
但這兩個人皆不同,他們寬鬆一些說,皆是東宮體系,李敬玄密切一些,可是劉仁軌對太子,那個曖昧,那個殷勤,連郝處俊都看不下去。所以將這篇奏摺遞給了李威。
已經不止這一次了。
終南山回來,劉仁軌與李敬玄,已經衝突了一次。
拱手說道:“郝相公,讓孤來處理吧。”
郝處俊微笑欣然應允,李威吩咐人拿來《史記》,然後將《廉頗藺相如列傳》單獨摘了下來,一人一本,又寫了一封信,給劉仁軌,其實沒有幾個字,說了,予猶記袁異式。
這是以前的一段歷史。李績兵發高麗,劉仁軌統領水軍,負責後勤,當時海上風浪高大,不適宜出海,李義府不顧,一再催促出兵。於是劉仁軌不得不出,遇到颶風,折損嚴重。朝廷就派了袁異式審訊劉仁軌,臨出發前,李義府對袁異式說了一句,君能辦事,不憂無官。袁異式心領神會,決定對劉仁軌不利。幸得舍人源直心替劉仁軌說情,才僥倖保住一命,以白衣出征高麗。
龍倒底是龍的,虎倒底是虎的,只是風雲沒有到,看上去似貓似蟲。幾年後劉仁軌,開始大放光彩。因功爲大司憲,成爲舉足輕重的朝臣。但回京後,劉仁軌宴請袁異式,酒席之上,將自己酒杯倒光,告訴袁異式,說仁軌若念過去的事,有如此酒。又提升袁異式爲詹事丞,司元大夫,不管是不是做秀,時人皆以劉仁軌以德報怨爲美之。
郝處俊看到這一行字後,臉上笑容更甚。心中卻是在嘆息,當然,這個嘆息不是憂愁,而是喜歡的。
又下了一場雪,這場雪倒有些大,洛陽一眨眼就一片雪白,皇宮裡亦是如此。
東宮裡的人倒是很開心,一個個在堆雪人。
婉兒與韋月有些小,加入其中。
李威從皇城回來,看到了,手招了招,說道:“孤教你們一個好玩的東西。”
拿來了一個篩盤,一根棍子,一根長繩,一把高梁,捕小鳥兒,這時候鳥雀還是很多的。天又冷些,食物少。於是繩子一拉,篩盤下面罩了十幾只小鳥。
金內侍嘻嘻笑道:“殿下,多着幾次,倒是野味兒。”
碧兒出來了,氣呼呼地說道:“將大黃小黃也燒了。”
大黃小黃,是金內侍那一對寶貝黃鸝兒的名字,仿照大黑小黑取的。
“呃,那個不能燒的。”
“那爲什麼吃這些小鳥?”
“江小娘子,奴婢錯了。”金內侍陪着笑說道。對江碧兒一直很遷讓的,這是太子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碰她。否則,有可能江碧兒能爲皇家生下第一個皇太孫,而且似乎陛下與皇后都有些意的。別以爲她地位有些賤,如果那樣想,卻是不知世務了。
李威亦是無奈,只好道:“放了,放了。”
一大羣嚇傻的小鳥又放走了,拼命地飛,眨眼就消失在層層宮闕之中。估計這一回,就是往地面撒它們最喜歡吃的冬蛹,也未必會進入羅網。
聽清楚是太子指使的,碧兒捏着衣角,說道:“太子,奴婢,妾身不知。”
捏了她的小鼻子,道:“你心是好的,孤沒有怪罪。”
捕雀兒不行了,李威只好回到寢宮,宮中並沒有他想的那樣寒冷。生着一些火盆子,不能說溫暖如春,但房間裡的溫度大約也在十攝氏度,穿上幾件厚實一些的衣服,都不會怎麼冷。只是去了一下宮外,看了看百姓的生活。對此很好奇的,畢竟沒有棉花,現在的人如何過冬的。
看了看,卻是很失望,好一些人家,也會燒炭的,不是煤炭的炭,是木柴烤成的柴炭,也有獸皮做的衣服,或者獸毛做的織品。倒能湊合着過去。可現在畏商如虎,來到唐朝十個月了,聽到的更多。比如更北方的結骨,吃肉與馬酪,唯有阿熱才能吃餅。與唐朝難得食肉,恰好相反。一是遠了,就是糧食運到了結骨,也變成了肉價錢。二也是輕商禁商,流通是發達,可總會有影響的。
百姓的情況不是很好,穿的果如他所想,厚實的麻衣,僅於此,然後一家人圍在一個火坑上取暖。卻是很辛苦。就是東宮巡邏的士兵,在鐵製的盔甲下面,家境好的士兵能穿些一些皮革禦寒,家境不好的,只能穿一些麻衣,外面披着盔甲,倒是越發冷了。只好不停地走動,用來保着體溫。不然武則天都不會這麼快,與李威“冰釋前嫌”。
碧兒還是擔心,說道:“妾身不知。”
“長孫皇后還正服進諫呢,母后對裴家小娘子有些不滿意的地方,就是性子偏軟,擔心她以後不能對孤進勸。”
“可是妾身那麼笨……”
“沒有做錯。”
說着,拿起一本書來讀,要學的很多,記起一些詩詞終是不夠的,杜甫與李白,並沒有告訴人們寫如何寫批奏。這要學習駢文。經義又有些方面不精。只是成人了,學起來易,又有很好的底子,說不定,還能發表一些從來沒有的看法。能拿出手,沒有兩三年是不行的。但不會很急,他兩三年,絕對是做不成皇帝的。
或者差了,逼得逃跑的地步,連駢文學了都沒有用。只能說是沒有其他事做,有備無患。
碧兒將火盆挪到李威身邊,火盆放出一些紅紅的火光,倒是很暖和。李威語氣很柔和地說:“坐過來,我們一道讀書。”
“妾身不敢。”
“聽孤的,你的家境不好,如果孤對你不重些,就是婉兒韋月她們長大了,怕她們看得輕,反而不大好。看得重了,又是你爲長,又懂些事,帶着她們,東宮卻會平和。”
“嗯。”碧兒大眼睛閃啊閃的,終於坐近。摟着碧兒讀書,卻是很愜意,可沒有多久,太監過來,說道:“幾位相公有請殿下過去議事。”
入冬了,國家反而太平了。只是邊境有事,吐蕃時不時騷擾,規模不大,但有些欺侮人的味道。作爲唐朝,這幾十年,武功赫赫,有些難以忍受。其實造成的危害倒不是很大。要麼就是南詔,也時不時地騷擾。北方的突厥倒是很安份。
國內的事,除了冬月來了一次日食讓諫官上了一些進諫警戒的奏摺,其他倒也太平。關中糧價沒有再跌了,但也沒有再漲。朝廷又有許多救濟,餓死人的情況有,但不是很多。至於幾千百姓死亡,能算什麼?
因此,李威一直只是觀看,除了劉仁軌與李敬玄的不和外,再也沒有插言。
卻有什麼事,要請自己?
踏着一路沙沙的靴子踩在雪地的細響,到了皇城。幾位宰相,也在圍着大火爐辦公,知道的越多,才知道自己見解多麼淺陋。做宰相也是不易的,比如閻立本,就是無爲而治,在朝堂上幾乎不發一言,時人恥之,然而不是什麼事都不做的。光是批閱各地的奏摺,就是大不易。
太子是天品,可對宰相卻不能倨傲的,客氣的打了招呼,說道:“幾位相公,特地又請孤請來,有何公幹?”
“事情不大,只是有些難處理,殿下,你看看,”閻立本道。
奏摺遞過來,上面是沒有寫着大事。是陸馬與樑金柱寫來的,新糖出來了。在沒有銷售之前,有感於兩位聖上,因此,進獻了一些,到京城,給兩位聖上嘗一嘗。同時又給大臣送了一些。
果然,放了幾十個陶製的罈子。
李威將壇口打開,拿了一些糖出來。郝處俊道:“好糖。”
但臉上的神情倒是古怪。
可李威不是這樣想,這就是黃泥水淋糖色法的結晶。很白,比唐朝的蔗糖肯定好了,可與後世的依然不能相比。主要顆粒不均勻,又嚐了嚐。味道卻是很滿意,江南的甘蔗,糖份欠缺,可不象後世的無良商家,沒有摻假,糖份足了,甜卻是很甜的,入口即化。冰糖更是喜人。
這讓李威看到不僅是糖,而是無數的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