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還未見大亮,清早的道上已有了趕市的路人,我順着人流漫無目的的前行,一旁更有擺着涼伴粉的小攤,賣粉的攤子邊都放着蒸籠,裡面蒸着一個個小小瓦罐,罐中是香噴噴的肉餅湯,裡面再加上小墨魚仔,枸杞,湯濃濃的,肉味十足,和着噴上麻油的涼拌粉吃,一嘴是油的出來。
攤主隨意的在路邊放上幾張自制的粗桌椅,那裡已經坐了不少肚子“咕咕”作響的人,美食在前,我也有些心動,便就近走到一處小攤前,欲開口叫上一碗。
“舒坦之極,這涼粉能與穎上茭面不相上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尋聲瞧過去,只見左側桌前有兩個揹着我悶頭大吃之人,從背影端祥極象是徐庶與劉曄,而且除了徐元直,在豫章這樣的南方又有哪個會說出穎上茭面來。
好個徐庶、劉曄,身爲軍師和參軍,不思良策對敵,卻在此處得意逍遙,我心頭不禁有些恨恨,更爲我昨夜的苦想無眠而哀嘆。
我放輕腳步,悄然靠近兩人,正要發話,劉曄卻象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悠然說道:“寵帥來了,一起坐下來碗涼伴粉!”
我狠狠的盯了劉曄一眼,瞧着桌子上熱騰騰的肉餅湯和涼絲絲的伴粉,終於抵擋不住陣陣誘惑,一屁股在徐庶對面坐了下來,與二人一起大快朵頡起來。
“三位客官,請問哪一位……?”等到肚子撐的圓圓滿滿的時候,攤主滿臉堆笑,不失時機的躬身報上收取的數目。
徐庶挑起腿,似不輕意般撩起腰間的劍鞘,眼睛拐了個彎瞟向我,劉曄則是充耳不聞,繼續悶頭大吃,攤主把滿是油水的臀部移向徐庶,然後笑容燦爛無比的看着我,面對這樣的“熱情”,我只得從懷裡不甘心的掏出錢袋,作了一次冤大頭。
有此般悻悻之經歷,我心中更是惱火,匆忙吃了幾口,遂同了徐、劉二人一起返回軍營我之住處。
方進帳內,徐庶便搶在頭裡,道:“昨日陳登所提之事,庶苦思一夜,終慮得一策應對,今早未及果腹就趕來與寵帥計,不期在攤前遇上子揚……”
劉曄臉一紅,期艾道:“吾與元直兄同!”
聞徐、劉二人良策對敵,我心頭已是大喜,臉上卻假作動怒,沉聲道:“元直、子揚何不早說?”
隱隱中有怪罪二人害我一夜無眠的意思。
徐庶道:“古之聖人云:計謀之用,公不如私,私不如結,結而無隙也,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昨日寵帥召衆人議,故爲集思廣益謀良策計,然計謀若爲敵所知,則所謀之事必敗,庶無疑衆人之忠,然安知百官之身後有無不信之人。”
徐庶的話是說計謀之所以運用巧妙,關健在於機密,象出兵討伐這等軍機大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劉曄接道:“孫子曰: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知已而不知彼,勝負各半,觀我所據之地,佔地雖有千里,然南北狹長懸於一線,敵若橫中截擊,我軍有陷南北不能兼顧之危,前有費棧亂起廬陵,安不知更有後人窺伺其間?”
我道:“子揚、元直是憂江左之孫策乎?”
徐庶道:“寵帥明智,吾慮孫策北上伐術之目的,其一爲取淮上富庶之地,收其民衆掠其資財以張其勢,然後以東、北夾擊之強勢壓迫,伺機與我決戰,如此雖不能速勝也是無敗之局。其二爲吸引我之注意,引我軍起兵北伐,如此則豫章必然空虛,孫策可隱兵於境,一鼓作氣腰擊之,到時我軍首尾不能顧,必潰不成軍,孫軍可速勝。”
劉曄也道:“聽聞孫策與程普遣主力二萬渡江擊術,看似傾力,實則有所保留,孫策繼其父之勇猶過之,兼統江左三郡,手下韓當、董襲等皆驍勇之輩,區區陳瑀、嚴白虎、祖郎之輩又豈是孫策之對手?”
我深吸了一口涼氣,孫策遣張紘持方物北上,求請楊州牧,以取得政治上的優勢;再以強兵攻取江淮之地,從而形成東、北兩面夾擊豫章之態勢,看似在不輕意間,孫策已爲下一步與我開戰作好了準備,我若無計應對,等待的結局就將和現在的袁術一樣。
先時隱隱中我也有所察覺孫策不會舍我不顧,容我在豫章大施拳腳,並阻礙其西攻劉表之江夏,現在聽得徐庶、劉曄這一番分析,我的心頭更是感到了壓力重重,諸侯爭霸,你死我活,看來要在這亂世生存下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見我臉上神色忽喜忽憂,陰睛不定,徐庶道:“唯今之計,對外當效遠交近攻之計,北結曹操、出兵北伐爲上,對內當以移民拓荒、廣積糧草、施布恩澤、堅定民心爲主,如此而行可爲萬全之策。”
劉曄道:“元直所言極是。今曹操挾天子於許都,奉詔諭征討袁術,呂布、孫策皆隨之,此爲強勢,不可直面爭鋒耳,我等若要有所而爲,當效仿孫策,遣一善言得當之人,北往許都謀結盟事。曹操據兗、豫、青諸州,宛城張繡爲其大患,曹操謀略久矣,卻連爲張繡、劉表結盟挫敗,我若能許以南擊劉表,牽制荊州之軍北援,操必應之,更何況,這江東之地若是皆歸了孫策,曹操也不會樂意的。”
我大喜道:“何人可爲此任?”
劉曄道:“以履歷、聲望論當由子魚北往爲佳。”
徐庶又道:“亂世求存之法則,一味徵戳,固不可取,然仁慈過甚,亦無以自保。孫策既求請揚州牧,必配合曹操興兵北攻江淮,奪袁術淮南之地以擴聲勢,術雖帶甲數十萬,然北遭曹操、呂布疾攻,南又有孫策掠地,兼其平素荒淫無道,民多怨言,衆叛親離之下,敗亡之日不遠矣。我等若伐,當是時也,惜我軍疲戰方回,士方歸家又驅上陣,恐無戰心,且府倉之內軍糧不濟,番陽之東孫策又陳兵虎視,倉促之間遣全師渡江攻皖城已不可矣。”
話到此處,徐庶之意我已瞭然大半,我笑道:“今子揚、元直縱論時勢,比之堂上,擒將戶內,拔城於榮俎之間,毀衝於坐席之上,昔蘇秦、張儀亦不過如此。那袁術既敗,餘衆無投他處,必西奔廬江,我可遣一得力之將,率一支精銳之師,行舟楫於長江巢湖之上,伺機襲術衆,如此可盡破之!”
話甫出口,我腦海中倏的有一威猛熟悉的身影閃過,若是此人爲將,當無虞也。
徐庶擺手笑道:“寵帥且休言,我等三人各自寫於手內,看同也不同。”
劉曄在一旁忙叫過親衛,教取了筆硯來,先暗自寫了,然後交與徐庶,待徐庶寫完,最後轉到我手中,我以袖遮掩一筆揮就,三人移近各出掌中之字,互相觀看,皆大笑伏地。原來徐庶掌中是一個“甘”字,劉曄手心是“興霸”二個字,而我的掌心又是一個“錦”字。
雖然字有不同,但意思卻明白無誤,能擔此重任者,非甘寧莫屬。
我道:“既我等三人所見相同,更無疑矣,幸勿漏泄。”
徐庶會意一笑,道:“此乃存亡之大事,我等心知,豈有漏泄之理,只是寵帥這一個錦字,莫不是想讓甘寧重樹”錦帆“之名?”
徐庶心思縝密,我的心思瞞不過他,我笑道:“元直之智世無及也,當真是一點即透,瞞你不能。鷙鳥將擊,卑飛斂翼,猛獸將博,彌耳俯伏,聖有將動,必有愚色。豫章多孫策、劉勳之坐探,興霸若誓師北伐,則劉勳孫策必先知有備,如此則於戰不利也,有道是兵不厭詐,若錦帆重現江上,憑舟楫之利縱橫江淮水域,敵見信於甘寧復叛不疑也。”
徐庶道:“十月歲熟,豫章之南雖遭戰亂,致田地絕收,不過番陽、上繚、海昏年景漸好,且屯田措施得力,以三地之豐谷,支撐一軍當無問題,到時我們出兵北伐,與甘寧相合,必操勝券。”
的確如徐庶判斷,現在我軍雖存糧不足,無力北征,但只要能在十月間順利收上糧谷,扣除正常開支部分,保守估計也有二十萬斛左右,維持一支精銳之師當無問題,唯一可慮的只是江淮戰亂,南遷的流民太多的話,不可避免會消耗掉寶貴的糧食,而甩手不管讓這些人餓死街頭,又會失了人心。
劉曄道:“計既定此,那陳登還在驛館等着消息,寵帥切不可怠慢。”
九月中旬,陳登是帶着一種心滿意足的快意心情離開的豫章,隨他北行的,還有出使許都的華歆和一批進貢的嶺南器物。華歆這一次去主要是設法阻止朝廷授予孫策揚州牧的稱號,針對孫策包圍豫章的策略,華歆的目的就是到天子處去闡述豫章這一年來的情況,並向鎮東將軍曹操稟陳厲害關係,提出我軍參與討伐袁術行動的意圖。
九月末,白露時節,玄鳥歸,水始涸。鄱陽湖畔,已然是遍地金黃,稻香陣陣,爲了儘可能保證大事不外泄,我連劉曄和徐庶都沒有召喚,青衫獨行,手提裝着烈酒的囊袋,前往湖邊送行甘寧。
湖岸灘頭,沒有其他的人,就我與甘寧席地而坐,對酒相酬。
長空萬里無雲,更有蘆葦笙笙,不遠處湖面上錦帆招展,迎風獵獵,數百健兒赤膊坦胸,橫刀立於船頭,端是威風八面,而能如此厚待健兒,令他們捨生僕死的,唯甘寧也。
自荊南迴來後,甘寧和太史慈的關係又恢復了以前的老樣子,相互不服氣,並爭功邀寵,好象回師那天親熱關懷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起由是甘寧對我給予的封賞不滿意,認爲我偏袒了太史慈,在多次怒言直諫無效後,甘寧糾合他的老部下,重新做起了他江上營生的盜賊本行,錦帆的盜船又在江上飄浮。
不過,這一切都是假象,是我和甘寧事先計劃好的,也是給那些刺探情報的人看的。其實從我心底裡,真的把眼前這個提起酒囊猛灌入喉的人當作了朋友、兄弟,和信賴的夥伴。
從辰時到酉時,興之所致,酒興濃處,甘寧已是狂放不苟,雖然前日我已將意圖完全說與甘寧聽了,但實際行動起來,讓甘寧就這樣離開,實在是令人感傷,自初遇甘寧後,火攻鼓澤口、百騎破孫賁、千里救廬陵,這些個光輝事蹟如歷歷在目。
“寵帥,待我舞劍以助酒興!”甘寧拔劍出鞘,大聲道。
甘寧腳步雖有些踉蹌,但醉態下身手依然敏捷異常,舞劍如風,過處化作一團寒氣,比之專門劍舞的歌姬更有一種陽剛之美,我想那鴻門宴前項莊樊噲對劍也不過如此。
合着劍勢的節拍,我大聲道:“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漢兵奮迅如霹靂,虜騎崩騰畏蒺藜……”
甘寧大笑道:“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說得好!”
……
建安二年十月,曹操合呂布、劉備兩軍,督夏侯惇、于禁爲前鋒,與袁術軍戰於壽春界口,夏侯惇輕馬疾出三合斬了術大將橋蕤,袁術軍大敗,術聽長史楊弘諫議,分兵留李豐、樑綱、樂就率軍十萬堅守壽春,自引軍並庫藏珍奇玩物,退守淮南。
彼時曹操大軍數十萬,日費糧食浩大,諸郡又荒旱,接濟不及。操催軍速戰,李豐等閉門不出。操軍相拒月餘,糧食將盡,乃致書於孫策,借得糧米十萬斛。同時,孫策、程普所領的北伐軍自渡江以來,幾勢如破竹,半月間連下歷陽、居巢、塗唐數十城,所到之處,袁術任命的官員紛紛歸降,孫策幾乎不費力氣,便拓地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