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最善變的動物,芸芸蒼生,以善變性情而論,莫過於人。
在很多時候,人的際遇真的很微妙,就比如劉備與諸葛亮的相識,如果不是經歷了北方顛沛流亡的苦楚,以剿滅黃巾起家的劉備是不會把區區一個年輕的乳臭後生放在眼裡的,如果不是經過在蒯越軍中鬱郁不得志的日子,諸葛亮也不會看重劉備這個空頂着左將軍頭銜落泊逃竄的大漢皇叔。
而今,亂世的一江禍水開始由渾濁逐漸轉爲清平,在北方,曹操的勢力統一了河北,幽州、遼東也先後臣服,在南方,高寵就如一柄懸天出鞘的利劍,鋒芒過處,斬盡一切擋路之敵,苦苦在曹操與高寵夾縫間求存的劉備終於沒能等到他希望的那一天,他的死亡不僅標誌皇帝劉協衣帶血詔行動的完全失敗,也在不期然間昭示四百年大漢江山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
在命運的安排下,君臣已是人鬼兩途,就在劉備埋屍於荊山畔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時,諸葛亮正指揮着北伐大軍向着徐州的治所——彭城進發。在靈壁一戰後,諸葛亮一面令張遼一部扼守蕭關要衝,一面率主力對逃竄的樂進、臧霸緊逼,來不及撤退的曹軍只得緊守城池,靜待曹操的援軍前來解救。
靈壁,東瀕陰陵、鹿鳴諸山,與蕭關相連,南接垓下古戰場,北接古汴河,它的西面,是細陽郡所在。
在擊破曹軍樂進部後,諸葛亮隨即在這裡召集軍中將領商議下一步的作戰方略。
不過,這一次軍議卻一開始就孕育了太多的不和諧的因素。
這一次北伐戰局發展的態勢出人意料的順利,以強悍聞名的曹軍怎麼如此反應遲緩,不堪一擊?在取得節節勝利的同時,高寵軍上下將領或多或少都在心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這莫非是一個陷阱?”行軍參事,廣陵太守陳登第一個表示了懷疑。
“諸葛軍師,我看還是等寵帥到達後再進軍爲好!”在聽到諸葛亮下達了圍城的命令後,陳登謹慎的發言明顯帶着唱反調的意思。
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的副軍師,陳登心裡並不服氣,以投效高寵的資歷來算,陳登也算得上是元老級人物了,而諸葛亮卻是最晚歸附的,若不是高寵治軍甚嚴,軍令不可違,陳登哪裡又會甘居諸葛亮之下。
“諸葛軍師,元龍說的是,樂進、臧霸收縮兵力於彭城,企圖利用城池作長久計,我等缺少攻城器械,不如暫先回兵,等寵帥到後再作定奪!”一向用兵穩重有加的李通也諫道。
“哼,敵兵丟盔棄甲大敗,正是我軍乘勝前進之時,汝等不必多言!”諸葛亮擺手制止了陳登、李通,不以爲然的說道。
要爲劉備起兵創造條件,就必須進一步擴大高寵與曹操激戰的規模,吸引雙方投入更多的力量,徐州南連兩淮,北接青州,西靠兗、豫,地理位置相當的重要,若爲高寵所佔,則向北可直插青、冀,將曹操的後方截爲兩斷,向西則橫擋兗、豫,威脅曹操賴於起家的陳留、許都,所以,諸葛亮有足夠的理由確信,奪取彭城的軍事行動會大大刺痛曹操的神經,只要這一次的計劃得逞,接下來的大規模戰鬥將不可避免。
“但願主公那裡一切順利?”想到這裡,諸葛亮不禁暗歎一聲,在淩統無微不至的‘貼身保護’下,諸葛亮的中軍帥營被看護的嚴嚴實實,連一隻飛鳥都逃不過淩統那一雙銳利的眼睛。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使得諸葛亮很難再與外面的人進行聯絡。
這些天來,諸葛亮的心中一直是傍惶不安,焦躁難定,但在表面上,他還不得不保持平靜的神態,不能露出什麼馬腳來。
唉,也不知道金陵的情形怎麼樣了?
劉淳和吳範有沒有按照臨行前的囑託行事?
還有,到達荊山一帶的主公劉備能不能夠聯絡到足夠的人馬?
以時間來推斷,這個時候應該可以舉兵了吧,也許主公正在荊襄的廣闊平原上馳騁呢,可惜,自己卻不能相隨在旁——。
這一切的猜想諸葛亮現在都只能埋藏在他的心裡,他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可是,我軍兵圍彭城,豈不是將後路暴露在曹軍的鐵蹄之下,萬一曹操騎師從汝南、譙郡殺來,那結果將不堪預料。”陳登毫不示弱的反駁道,素以足智多謀而聞名的他對於徐州一帶的地理了如直掌,而且又隨高寵參加了第一次北伐行動,他的話有根有據,分析透徹,頓時引來衆人的頻頻點頭。
“臧霸的書信就在這裡,你們要不要看看,只要我們加緊圍城步伐,到時裡應外合,不愁彭城不下!”諸葛亮倏然站起,持着一封書信大聲道。
這一次北伐是諸葛亮一力促成的,臨行之時高寵曾口頭許諾由諸葛亮先代領軍隊,現在,陳登、李通竟對命令明着懷疑,這分明是他們瞧不起自己,如果不能狠剎這一股邪氣,以後還如何發號施令。
陳登、李通本來只是發表自己的意見,並沒有其它的想法,因爲先前高寵統兵時,帳中諸將往往七嘴八舌能毫無顧慮的各抒己見,但這一次,急於樹立權威的諸葛亮卻把這一份意見看作了無法容忍的挑釁。
一時間,軍帳中雙方劍拔弩張,誰也不肯後退半步。
“臧霸自投奔曹操之後,屢受恩寵,前不久剛剛被任命爲青州督,在如此情況下,登以爲他的動機很是可疑!”陳登大聲道。
見陳登連續無視自己的權威,諸葛亮再不客氣,聲色俱厲喝道:“元龍乃五湖四海之士,想不到竟是浪得虛名而已,汝百般畏縮不前,莫非是貪生怕死不成?”
“這如何是懼戰,軍師言重了吧!至於陳某是不是貪生怕死,還由不得軍師來說,這得由寵帥來決定。”陳登也是怒形於色,以陳登和高寵的關係,往昔就是在高寵面前陳登也不會客氣,而且素有容人雅量的高寵行事穩重,不會象諸葛亮這般言語犀利,而方纔諸葛亮的話着實刺人,以他副軍師的身份說出這些話,確實是很不相符的。
諸葛亮臉上微微泛起一陣紅潮,他明白如果不能駁倒陳登,一切的設想都將無法實現,在穩了穩紊亂的心神後,諸葛亮道:“文遠,臧霸這封信是寫給你的,是真是假我想還是由你來判別吧。”
說罷,諸葛亮將目光投向站在左側一直默不作聲的張遼,臧霸這一封信確實是寫給張遼的,是真是假當然張遼最有發言權,如果張遼說是真的,那麼進軍彭城的勝算可達九成,任陳登、李通等人如何爭辯也改變不了什麼,如果張遼否認信中的內容,那麼就等於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這又怎麼可能?
只要能得到張遼這一方的支持,加上淩統的宿衛營,進攻彭城的先鋒就不成問題,至於李通和陳登,這二支軍隊充其量是二線配備,有它們配合自是更好,沒有的話暫時也無礙大局,等拿下彭城後我看他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文遠,這可是真的?”陳登急聲問道。
張遼見衆人望向自己,神情有些猶豫,好半天才支吾道:“宣高先前與我共奉溫侯,私交甚厚,我想他不致於騙我。”
希望籍北伐來證明自己的能力,也證明給貂蟬看的張遼從心情上講,更傾向於接受諸葛亮的冒險策略。
見張遼點頭承認,陳登和李通只得無奈的退下,帳中鴉雀無聲,戰場上的榮耀是每一個軍人最嚮往的,拿下徐州的治所彭城意味着什麼,每一個將領都心知肚明。
諸葛亮信心滿滿掃視帳中,在這一場爭辯中,他無疑已贏得了上風,在這一點上,就算是以能言善辯聞名的陳登也不是對手。
彭城,太守樂進府。
宴會正進行到一半,軍中歌伎曼妙的舞姿隨着樂曲靈活的跳動,在敵兵即將圍城之際,還有心情舉行這一場歡宴的正是主人樂進,而在客人座在就席的,則是一位長着一對鷹目相貌極不尋常的年輕人。
“樂將軍,想不到這徐州的歌舞如此動人,今日能有幸一見,懿真是倍感榮幸!”年輕的客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這笑容裡帶着三分的恭敬,七分的敬重,讓樂進一時好不受用。
“仲達過獎了,要不是你的神機妙算,這高寵大軍豈會這般服貼聽話,哈哈,現在敵軍陳重兵於城外,士氣尚存,我們就先拖延一些日子,等到丞相的精騎殺到,不愁沒功勞可立,當然,這首功是仲達跑不了。”樂進哈哈大笑,仰首將樽中酒一飲而盡。
瞧樂進這付神態,哪裡有絲毫的困頓神色,在他面前的客座就席的這個年輕人乃是丞相府主薄司馬懿,在向曹操獻上詐降誘敵之計後,司馬懿即動身趕赴徐州,協助樂進出謀劃策。
“懿可不敢妄自居功,臧霸將軍在這一計中出力甚多,當居首功。”司馬懿年紀雖輕,處事卻是極爲老到,見在一旁陪座的臧霸臉有不豫,忙打圓場道。
臧霸和樂進雖然同是統領一州的軍事將領,官銜相同,但樂進是早年就追隨曹操的‘五虎將’之一,資格自是老得不能再老,除去夏侯淵、曹仁幾位外,再往下論就數到他了,而臧霸是在呂布被殺後才投奔的,所以在實際指揮上,臧霸就只能作爲樂進的副將。
“仲達可折殺我了!霸乃粗人,豈能想出這般好主意。”臧霸見司馬懿很給自己面子,連忙搖首道。
“哈——哈哈,只要我們三人同心,這功勞就跑不了!”樂進站起大笑道。
建安八年七月十七日,諸葛亮兵圍彭城,數番令張遼修書密射臧霸防守的西城,以約定獻城時間,臧霸則採納司馬懿的建議,不動聲色回覆時機尚不成熟,須再等待些日子。
轉眼已過五日,儘管諸葛亮在城外等的心急,城中卻依舊沒有動靜。
這一來,連張遼也是急了!
畢竟若臧霸食言,後果將不堪設想。
“軍師,我們是不是先退兵算了?”又一次接到臧霸拖延獻城日子的密信後,張遼的信心動搖了。
“退兵?往哪裡退,你來看這封急報!”諸葛亮怒容滿面的將一封朱漆軍奏擲於張遼面前。
張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驚疑的撿起軍奏看去,待看罷也不由得臉色大變:“細陽失守,曹軍迫近靈壁,這怎麼可能?負責守衛細陽的陳登又在哪裡?”
諸葛亮悶聲道:“你還問他,陳登接戰失利,現在早就跑得不知所蹤了,若不是他失守細陽,曹軍又怎麼可能威脅到我們?”
“是誰如此強悍,能一下子將廣陵軍近五千兵馬擊潰?難道說真的是曹操的騎兵到了。”張遼驚疑道。
“哼,這不可能。曹操的虎豹騎遠在宛城,留在許都的部隊又都在休整中,怎麼可能一下子集合起來?”諸葛亮道。
“這幾日臧霸屢次三番拖延約定好的時間,現在又有曹兵威脅後路,這其中一定是有詐。”張遼臉色一變,大聲道。
“啪——!”諸葛亮頹然坐下,然後重重的將手中的令箭擲到地上,其實,曹軍詐降的伎倆早在前兩天他就已經隱隱感覺到了,只不過,心高氣傲的他抹不下面子來承認自己的失算罷了。
“軍師,我們快連夜撤退吧,再不走,一切都完了!”張遼急道。
這一刻,諸葛亮的臉色剎白,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是什麼滋味,一心想達到吸引曹軍主力的他現在算是如願了,曹操果然引大軍殺來,但有一點卻是他沒有意料到的,那就是曹軍中亦有能人,這一手詐降誘敵之計玩得着實的漂亮。
其實,以諸葛亮的心計,如果不是三心二意的話,這詐降計的破綻當能發現,可惜,當時的諸葛亮心思完全不在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