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林激戰正酣,這千軍萬馬奔騰的呼喊響徹雲霄,就連幾十裡外的江夏城也能隱約聽到。
江夏城。
東連江左西接荊襄的優越戰略位置讓這座烽煙不寧的城市變得更加繁忙,在各級官吏的號召下,衆多的百姓響應徵召,協助轉運從江東運輸來的糧草、甲衣和剛打造好的刀槍。
在新夏武德三年也就是大漢建安十二年的正月,剛平靜了二年時間的長江兩岸烽煙又起,對於已經漸漸安逸了寧靜詳和生活的百姓來說,曾經逃難的日子足以讓他們銘刻於心。
何處是故土?何處是家園?凡生養棲息之地皆是家。
歲月更替,一天天年華老去,與從中原逃亡南遷的父輩不同,在荊襄大地上出生的年輕一代早已把生養的這片土地當作了家園故土,而面對侵略者舉起的屠刀,他們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奮起反抗。
依靠所向無敵的鐵騎,曹操佔領了荊襄,但他費盡心力拉攏到的卻只是一羣視漢家爲正統的半百老者,至於年輕力壯的青年,則大多南渡長江投奔了高寵。
這是一場新與舊的更替決鬥,高寵代表的是勃勃生機的新勢力,而曹操則要維護有着四百餘年根基的大漢王朝,雖然在曹操的內心深處早不把大廈將傾的漢室當一回事。
在靠近長江邊的埠頭上船隻穿梭,有數百條大船正緊急的卸下從江東運送來的糧草,要應付一場十萬餘人馬的大戰,消耗是可想而知的。
戰場上的勝與敗,偶然與必然的因素交織其中,一個環節處置不當,就會引發整支軍隊乃至整個戰役的崩潰,在這些環節當中,主帥的機謀、將士的英勇、糧草的補給、裝備的添加和天氣、地形、運氣都不可缺少。
單就糧草輜重的補給來說,在荊襄被曹操佔領的情況下,高寵能夠依靠的主要就是江東根據地的物資供給,而在龐大的消耗面前,就算有魯肅坐鎮金陵後方統籌,前線的糧草輜重也出現了暫時的短缺。
連年的征戰讓剛恢復生產不久的江東不堪重負,如果不是高寵前些年辛苦打下的根基還算牢固,又有各郡、縣官員帶頭捐資援軍,這一仗未打即敗。
“押運這批物資的官員在哪裡,讓他趕快來見我?”埋頭在埠頭登記數目的參謀主事和洽擦了一把汗水,眸間露出一絲疲態,這些日子前方摧要糧草得緊,讓他這個主管後勤的參謀主事累得夠嗆。
“和參謀,可知寵帥現在何處?”忽然一個清脆悅耳的微帶着吳越儂音的女子聲音響起,和洽擡頭尋聲望去,卻見從新到的輜重船上走下一個穿着淡紫色衣裳,腰間繫着綠色穗絲絛寶劍的年輕少婦。
在這個女子的身後,還站着二十餘個身手利索的侍婢,她們的手中分別提着明晃晃鋒利的鋼刀。
和洽一驚,站起道:“大夫人怎麼來了?”
被和洽喚作大夫人的年輕少婦不是別人,正是慕沙。
“怎麼就許你們男子可上戰場,我們女的就不行?”慕沙眉尖一挑,輕笑道。
十月懷胎,期盼許久的慕沙終於有了骨血,身子骨虛弱的她倒不用擔心奶水不足,已有了這方面經驗的大喬早早就預備了三、四個身體壯實的奶媽,這幾個月下來小傢伙白白胖胖,剎是可愛得緊。
兒子這邊沒有什麼事情,慕沙的心思即轉到了丈夫高寵身上,前方戰事吃緊,這讓她的一顆心懸得發慌,當從魯肅那裡聽得又有一批輜重要啓運前方時,慕沙遂自告奮勇決定奔赴江夏。
“洽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刀槍無眼,萬一有什麼閃失的話,這樣吧,大夫人就留在江夏好了,莫再往前去了!”和洽臉上一紅,道。
慕沙手按寶劍,嬌吒道:“保家護土,何分男女?”
做了母親的慕沙脾氣剛烈如往,昔日在上繚城她曾親登城樓擊鼓慰軍,爲此還身負重傷,如此行爲就是換作男子也未必能做到,知道慕沙這一番經歷的和洽知道再勸也是無益,躊躇再三他期期艾艾道:“今辰寵帥引文聘、蔣欽、黃蓋等將軍攻取曹營去了,從這江中漂浮下的屍體棄物看,現在怕是已交戰得緊!”
“走,我們到烏林去爲將士們助威吶喊!”慕沙風風火火的說罷,轉身率衆侍婢登上船隻。
“大夫人,這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和洽一邊嘟囔着,一邊急得來回直搓手。
慕沙要到前陣去這一旦有個什麼閃失,那責任追究下來可不得了,和洽思來想去沒有辦法,遂只得先簡短的交待了留守埠頭的郡吏幾句,然後急急的跑回城中向軍師徐庶稟告。
與此同時,高寵正指揮着數面青色旗幟在曹陣中穿插分割,一道道銳利的血痕過後,茫然無措的曹兵被分成一個個單獨的個體,隨即就是七零八落地潰散,在幾路江東將士的猛烈衝擊下,豎立在曹營轅門口的大纛被朱桓軍奪走,更有許多曹兵驚慌失措地拖着刀槍向後奔逃、退縮。
“諸軍向我靠攏!”徐晃終於恢復了鎮靜。他一面大聲呼喊着,一面毫不遲疑地橫刀斬殺那些臨陣脫逃的兵卒,這使得剩下的逃兵們一下子清醒過來,發一聲喊返身而回。
戰局瞬息易變,聽到徐晃號令,李典、于禁、張繡相繼統御本部兵馬向徐晃中軍靠近,久經戰陣的他們當然不肯束手就縛,不甘心就此失敗的曹軍開始依託營寨的防禦反擊,于禁和李典迅速組建起一支弩弓隊,向飛撲而至的敵兵傾瀉箭矢,頓時最前鋒的江左士卒倒下一片。
混亂在數十里長的江岸延續,青黃兩色陣線不斷扭曲、交錯,近乎分不出邊際。
如果就這樣戰鬥下去,混戰的結果誰也無法預料。
這不是高寵所期望的。
擊殺徐晃——,這個念頭在高寵心中閃過,只有這樣才能讓曹兵徹底失去鬥志。
“殺——!”高寵持矟出陣,在他身後淩統率領重新挑選組建的宿衛營緊緊跟隨。
垓下一戰成就英名的不僅僅是張遼的雁北騎,還有高寵身邊的宿衛營,重新補充進來的兵士幾乎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所以人數雖然不及千人,但戰鬥力卻可比一支上萬的精兵。
運籌帷幄,指揮若定這是給予一個優秀統帥的合適評判,從這個角度來說,高寵無疑是不合格的,浸透到身體裡的血性讓他有一種無法剋制的衝動,也只有到了戰場上,高寵纔會將身體的潛能全部釋放出來。
若放在以前,護衛的將士都會盡力勸諫高寵不能冒險,而經過垓下惡戰的洗禮後,每一個人都明白,要阻攔高寵不去涉險的最好辦法就是儘快擊敗敵人。
刺着“夏王——高”字樣的青色旌旗硬生生闖開一條血路,當者披靡,戰陣中的高寵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向着劇鬥最激烈的地方衝鋒。隨着高寵加入戰團,江東將士聲勢復振,蔣欽黃蓋呼應在高寵左右,三支軍隊形成銳利的三角,而在最前端,高寵騎在一匹火紅色駿馬上疾馳。
激戰的漣漪波動展開,兵器的碰撞和人的叱喝混作一片,在江東軍卒連番的衝擊下,曹軍薄弱的防線勉力維持了一陣後,終於不支。
率先摧毀曹兵鬥志的是老而彌堅的黃蓋。
他的兵卒在突陣的各支軍隊中最少,還不到一千人,這一千兵士手中持的是青一色的大刀,吳刀——,這一種名聞天下的兵刃在陽光的照射下映起悚寒的利光,遠望過去仿若一道蘭色的閃電,瞬間就插到了你的身前。
能夠在極端艱苦的處境下獨立堅持戰鬥約三年時間,這需要付出堅韌的毅力,在歸降高寵之後,黃蓋還未能立下過大的功勞,面對可能決定天下歸屬的一役,黃蓋自然全力以赴。
在黃蓋逼近時,擔任左營守衛的侯成挺刀迎了上去接戰,自背叛呂布投降曹操之後,侯成卻並沒有得到重用,背叛的代價讓他遭到曹營衆將無一例外的鄙視,就連同樣選擇了投降的臧霸也看不起他,這讓侯成苦惱不堪,終日與酒相伴成了他消磨時間的最主要方法。
宿醉未醒的侯成根本不是黃蓋的對手,黃蓋刀落,如飛旋的寒星噬血劃落,當侯成看到自己頸間噴出的一泓鮮血時,他竟露出瞭解脫的笑容。
侯成裨將嚴敬引一隊撲前,但在黃蓋軍鋒芒畢現的殺氣下瞬間土崩瓦解,再下一個是驚惶失措的蔡瑁,剛從水營上岸的他正想逃竄,卻被黃蓋堵住一刀劈落掉下馬去,幸好有部曲死命抵擋,才堪堪逃脫黃蓋的追殺。
侯成、蔡瑁相繼崩潰,這讓徐晃的左翼直接暴露在黃蓋的突擊之下,李典大驚,他大喝一聲挺槍率弓弩手迎上。
曹軍弓手排成半弧,亂箭齊發。
黃蓋單手執刀,舞出一道閃亮的光影,靠近身前的十幾支箭被他噼裡啪啦撥在一邊,在他的左右雖然不時有兵士中箭落馬,但其餘的人卻仍緊隨在主將身後。
很快黃蓋就硬生生地衝到弓弩陣列前,大刀劈在一名指揮弩弓隊的副將身上,一丈之內的弓箭手,被砍得死的死逃的逃。
“山陽李典在此,老賊休要猖狂!”李典一聲怒吼,縱馬擰槍直刺黃蓋。
“鏘!”黃蓋舉刀橫掠,刀在空中劃個弧旋,兵刃交錯的金屬震響轟然炸開,勁風自頂門四散而落,雙方部曲也隨即相互砍殺起來。
而就在黃蓋與李典撕殺的同時,高寵已經在淩統的護衛下,已殺入徐晃本陣。一旦徐晃中軍旌旗被奪,曹兵的士氣就會遭到極大的打擊,而在高寵的激勵下,數路突破的士卒也呼喊着向他靠攏,戰場的勝負漸漸開始集中到一箇中心點上。
“某乃槍王張繡,何人敢與我一戰!”徐晃右翼的張繡大吼一聲,率部曲迎上高寵。
“可是宛城獻嫂求榮之賊?”高寵雙眉一揚,哈哈一笑,擰矟刺入一名衝在最前曹軍長槍手的前胸,奮力一擲將屍體掃出六丈開外。
聽得高寵俾睨,張繡的面容一下子漲得紫黑,被高寵一語點到痛處的他再不言語,擡手迅雷一槍直奔高寵面門而去。
“寵帥,這裡由我對付——!”一聲粗豪的呼喝乍響,乃是傅彤殺到。
傅彤部隸屬文聘江陵水軍,在順利護送其餘諸軍上岸後,迫不及待的他率五百士兵也跟隨高寵的衝殺路線,突入曹營。
在傅彤的喝令下,五百兵士集成一個個小的戰團用長矛、牌刀刺劈張繡和他的部曲,正惱羞成怒的張繡受了一口惡氣難出,見傅彤前來送死,遂抖擻精神將一杆槍使得出神入化。以使槍的功夫論,在高寵軍中除了趙雲外,無人能敵張繡,可惜現在趙雲還在西涼,餘者衆將單挑的話都不是張繡的對手。
五六合後張繡一槍刺中傅彤左脅,槍鉤倒刺掛住傅彤身體,只要再用力一扯,傅彤就將死於非命,可惜這一次張繡低估了傅彤反抗的能力,槍尖刺入臂膀,劇痛與鮮血剎時奔涌而出,傅彤大叫一聲,手腕一翻,一式力劈華山,刀鋒直奔向張繡面頰,這樣一來雖解了被倒拖下馬的危局,但也讓他胸前門戶洞開。
張繡自然不會錯過這個良機,他拔馬避過傅彤的刀勢,隨後手上蓄力,一個順手推舟化解掉傅彤的力量,同時,借力一壓,槍身猛然砸向傅彤的頭顱。
傅彤沒有料到張繡這一手,他的眼前一黑,茫然中只看見一件黑色的東西衝入視野,下意識地低頭伏躲,一陣鈍響炸開,震得傅彤天旋地轉。
張繡的槍鑽敲落在了傅彤的左眼上方,若不是有頭盔防護,傅彤早就腦漿迸出而死,現在血從盔間流淌下來,把半邊視線映成殷紅。
“啊——,有我傅彤在,誰也別想過去!”已成血人的傅彤一邊大喝着,一邊揮動手中的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