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階府邸不大,三層院落,從天井向上看去,是四方形的一片天空,湛監如洗如畫。桓府書童嗵嗵的進房去稟報了,不一會兒就聽到腳步聲響,正是桓階整理好衣衫,出來相迎。
“伯緒兄,身體可好些了嗎?”我問道。
桓階欠了欠身,道:“階多病之軀讓寵帥費心了,經昨夜將養後,精神已好多了!”
我上前扶起桓階,聽見其臉上雖仍有憔悴之色,但氣色不錯,道:“今寵有一事相商,望得伯緒之力相助?”
桓階問道:“寵帥有事請盡明言!”
我道:“寵本欲想煩勞伯緒,然如今劉表大軍攻城日急,兼城中叛亂初平,時下能安城中士子百姓之心者,唯伯緒耳,故特來相請!”
桓階愧然道:“多謝寵帥知遇之恩,只是軍無令不行,無法不從,士無賞不勇,無罰不嚴,階督治屬下無方,致釀變亂險陷城於沒路,今就算寵帥不怪,衆將士又會如何待之,階乃待罪之身,安敢再妄居太守之位,還望寵帥知階之難處,能另擇賢士相佐!”
桓階言語切切,我聽得出他這番話確實出自肺腑,說實話初聞張懌餘黨作亂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桓階會不會是叛亂的策劃人,畢竟他是張羨的老臣,投降於我是迫不得已而爲之,待查清真相,我心中實是慚愧,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用桓階,卻輕信傳言,腹中氣量實是太小。
不過,我的這些想法只能存於心中,不能說與桓階聽得,我正色大聲道:“昨日張懌餘黨作亂,伯緒身爲太守未盡職責當按律懲罰,此我心知,然荊南相比中原,乃蠻荒之地,如伯緒這般賢達之士,能有幾多,今敵勢猖猖,蒯越多謀,我軍若不能合全城之力,傾力一心,安能擊退敵兵,伯緒不助於我,莫非是想陷全城百姓於刀兵之中嗎?”
桓階聽我此言,身體一凜,臉色也肅然起來,沉吟了一陣,道:“已身是小,保城爲大,寵帥深明大義,句句在理,階心服矣!”
我大喜道:“若得伯緒及吾城子民相助,長沙無憂矣!”
爲應付蒯越的長期圍城,在桓階的建議下,我將全城人民分爲三隊,一是壯男部隊,一旦戰事緊急可直接列陣參加戰鬥;二是壯女,組織起來發給武器,隨時待命;三是老弱年幼,負責後勤補給。
從七月九日至七月十三日,蒯越軍的攻城一直沒有停歇,只不過規模沒有第一次那樣大,
可能是吸取了第一次強攻傷亡慘重的教訓,蒯越採取幾支部隊輪番攻戰的策略,意圖憑藉兵力上的優勢,用疲勞戰術拖垮我軍的鬥志。
這幾日蒯越連續出動拋石車重點對北城城垣轟擊,多處城牆在巨石的撞擊下,出現了鬆動倒塌的跡象,幸虧桓階、趙累組織百姓衆志成誠及時搶修才無大礙,所以我現在倒不憂心蒯越軍會一下子攻進城來,我最爲擔心的是拋石車的巨大威脅。
“大家有何良策?”在漫天飛舞的碎石籠罩下,我有些一籌莫展,拋石車發射時的強大威力着實驚人,竹立牌只能遮擋不能破敵,一味這樣被動挨打不是辦法,不得已我只好召來衆將集商破敵之計。
我朝衆人臉上探詢過去,只見皆面面相靚,想是無有計策,待掃到徐庶臉上,見他一反常態,神情忽喜忽憂,似若有所思,我忙問道:“軍師,有何破敵良策,且說來聽聽?”
徐庶沒有立即回話,而是想了一會,道:“拋石車威力雖大,但行動不便,其所中目標唯在城垣等固定物耳,我軍若死守城池,則正中蒯越心意,今若要破敵,當主動出城約戰,爭取尋覓戰機以破敵陣!”
華歆聽言道:“軍師之言雖不差,然敵強我弱,我軍依仗城池方能堅持迄今,若出城約戰,實不異於羊入虎口?”
黃忠、桓階諸將皆點頭贊同華歆之言,徐庶笑道:“劉表北有張濟擾境,東有袁術、孫策宿敵虎視,其境不穩,故荊南戰事宜速勝不宜久,今蒯越不顧欄外之虎狼持強而來,其兵雖多但必驕,前遭我軍夜襲擾營,今又攻城失利,其氣雖盛但必惰,若久持下去,必軍心不穩,故急欲與我決戰,我軍可誘而利之!”
我道:“如之奈何?”
徐庶道:“寵帥可聞淮陰候韓信背水結陣之事?”
我不知徐庶的話是什麼意思,只好順着答道:“此世人皆知耳?”
徐庶道:“我軍可效韓信之計,背城爲陣,可破敵兵!”
黃忠、桓階衆人聽言皆笑,原以爲徐庶有什麼良策,不想是這麼個主意,我駁道:“昔日韓信料敵無謀而用此計,今蒯越足智多謀,計不可行!”
徐庶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明日接戰我軍可先不迎敵,待日暮兵疲,再遣一良將出奇兵以擊之,若蒯越有兵增援,則依計退往城邊,待敵近前城上之士箭矢齊發,城下之軍返身拼死一戰,計當可行,且北城之外多連綿緩坡,此對敵兵行動無礙,但對敵拋石車而言,上坡下坡卻極是不易,若敵不支潰敗則拋石車必棄於後,我可乘機毀之!”
聽徐庶這麼一說,我大喜道:“不知何人可當此重任?”
“忠願接此令!”我語音未落,黃忠已大聲道。
我與徐庶相視一笑,前日惡戰黃忠叛兵被滯於城中,正暗自不爽,此時聽有殺敵良機,早就不耐,其實在我與徐庶心中,黃忠也是唯一人選,就是他不請令,我也準備點將了。
我道:“漢升臨難不顧,身先士卒,披堅執銳,真有萬夫不擋之勇!只是漢升出戰,需謹記虛虛實實,進退之理,敵若有援兵可棄旌旗軍器於地,敵若爭取,則可乘敵混亂掩殺之,若敵整軍緊追至城下,汝等死戰之。”
“軍師放心,黃忠定不辱使命!”黃忠大聲答道。
待黃忠走後,徐庶道:“趙累將軍,你速回本部挑選弓箭手二千人,備好充足的箭枝,待明日上城迎戰!”爲彌補守城兵力的不足,我採納桓階的建議,在降卒中挑選精壯之士補充到軍隊中,爲避免新兵加入造成混亂,這一部分人現劃歸趙累指揮。
烈日驕陽似火,將長沙附近烤成一片焦土,七月十四日,蒯越遣先鋒韓浩引一萬兵攻城,象例行公事一樣,照例又是弓箭和拋石車表演的舞臺,延至日暮,韓浩欲收兵回營,我在城頭看得真切,舉起號旗揮動,一時間鼓聲大作,蹩足了勁的黃忠開啓城門引軍便殺將了出去。
韓浩這些日連番討敵,手下兵士早已疲憊不堪,前見城中守軍只守不出,定以爲是劫戰,未曾想城中會忽然殺出一彪軍來,頓時亂作一團紛紛向後退去,韓浩情急連斬數人,亦不能止住潰敗之勢。
“黃老將軍勢如破竹,敵軍真是不堪一擊啊!”桓階感嘆道。
我不放心黃忠,此時與衆將站在城頭,居高臨下看見黃忠一馬當先如虎趟羊羣一般,一下子將敵陣衝了個七零八落。
“早知道眼前的敵人是嫩豆腐,我就請令出戰了!”趙累緊張的看着城外的戰局,喃喃道。
“勝負還早着吶!”徐庶道。
果如徐庶所說,撕殺正緊間斜刺裡又衝出一枝軍來,我細看旗號,是個“魏”字,這是蒯越派魏延來增援韓浩的援軍,敗退的韓浩軍卒見援軍到來,感時士氣大漲,紛紛返身欲戰。
黃忠依計假作不支,令兵士斜倒旌旗,棄翻軍器向城中撤退,蒯越軍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哪裡敢放手,那韓浩爲戴罪立功,更是緊催兵搶在頭裡猛追。
韓軍士卒見黃忠棄軍器旌旗於地,爭功心切,紛紛奪而取之,韓浩拔劍連斬了幾個,總算整肅了一下軍紀,好在黃忠逃得不快,不一會兒便被韓浩趕上,追了個首尾相接。
“快開城門!”
“再不開門就沒命了!”
先逃至城下的軍卒看着緊閉的城門絕望的叫喊着,城上靜悄悄的,除了獵獵作響的旌旗,再沒有其它的響聲,隊伍中已有年輕的士兵開始低低的哭泣。
“哭什麼,丈夫百戰成英雄,軍中有貪生怕死者,立斬!”
黃忠坦胸露背,一道道傷疤醒目異常,他手舉大刀大喝道:“既無退路,我等何不返身死戰!”
黃忠的聲音蒼涼而悲愴,士卒們見黃忠面對強敵毫無懼色,鬥志漸燃,紛紛也學着黃忠的樣子脫去上身衣衫,赤膊手持利器虎視追殺過來的敵兵。
“咚咚咚——!”腳步聲越來越近,距離在一點點的縮短,幾乎可以看見對方的眉毛和聽見沉重的喘息聲。
“殺——!”喊殺聲中,兵器與兵器,人與人相接,碰撞出陣陣火花,撕殺到白刃戰時,能帶來人勝利的,只剩下了將士們的勇氣和信心,我默計着時間,傾聽着城外垂死士卒的呼喊,極力剋制住想下城撕殺的衝動。
僅這半個時辰的殺戳,黃忠的一千人馬損失近半,韓浩也好不到哪裡去,二千人在黃忠的拚死血戰下喪生,敵軍的銳氣差不多消磨殆盡了,我努力保持着平靜,朝着趙累點了一下頭。
“擂鼓!”
在如雷的鼓聲中二千張弓弩同時舉起,仰視蒼穹。
“嗖——!”一支箭掠過長空,準確的射中韓浩的大旗,將旗杆折成兩斷,緊追着是密集的箭雨,無遮無攔的傾盤而下。
黃忠已退守到了狹窄的城下,魏延韓浩要想進攻,只能通過正面下手,沉浸在追殺的勝利喜悅中的敵卒正排着密集的隊形想一個衝鋒結束戰鬥,卻不想這一波箭雨從天而降,一下被打蒙了頭,位於前陣的韓浩軍本就是驚弓之鳥,此時中箭受傷者哀號一片,再顧不上對付黃忠便欲後退。
“韓浩小兒休走!”黃忠見時機成熟,一聲大喝,挺刀縱馬,率先引三百騎踏營直取韓浩。
這一彪軍正是先前隨黃忠劫營的精騎,人數雖不多,但多驍勇善戰,韓浩擡頭見是黃忠殺來,心中大懼,忙舉刀來迎,雙臂又綿軟無力,等兩馬交錯,戰在一處不三合,即被黃忠一刀砍中肩膀,翻身掉落馬背,周圍士卒急忙救起,向後退去。
魏延在後軍督戰,未等明白什麼回事,前面敗兵便如山傾倒般的涌了過來,其間自相踐踏,死傷不計其數,魏延喝止不住只得棄營而走,蒯越軍大敗。
追出一段後,黃忠兵少怕蒯越再有伏兵,便引軍回返,見沿途到處是來不及運走的拋石車,依計一一點火焚燬。
火光在燃燒的松油上跳動着,一閃一閃的,我使勁揉了一下通紅的眼睛,伸了伸僵直的手臂,然後披上衣衫,準備到城頭去巡察一下,雖然破除了拋石車的威脅,但嚴峻的形勢並沒有根本的好轉。
七月二十五日,斥候帶來了更壞的消息,蒯越又徵調了二萬大軍前來增援,城外敵軍總數達到了六萬餘人。
而堅守長沙的兵士,即便加上臨時湊齊的壯男,也不到一萬人,況且其中真正有戰鬥力的,除去傷亡的只剩下了不到二千人。
拋石車被毀後蒯越信心大挫,氣急敗壞之下,先鋒韓浩因戰事失利差一點被砍了頭,幸衆將求情方保一命,魏延怕受連累,急獻一計,徵工匠製作了一種前面安有巨木尖鐵的攻城車,那攻城車極重極尖,撞上什麼馬上隨聲摧垮。
幸好有城中工匠獻計——以巨幔以柔克剛迎敵,等敵兵攻城車出動時,讓守城士卒將大布縫製的巨幔搭吊兩端,隨攻城車方向而轉移,大幔懸空,攻城車以硬碰柔,撞物之前力量已經被消解一空,城門終保無恙。
此法不行,蒯越兵又把鬆薪麻骨綁在長竿上,浸滿油燒着,想燒掉大幔同時焚着城門,我軍又作利刃縛在長竿上,砍斷對方的長竿。
一計不成,蒯越又生一計,一面命士卒在城外築土山日夜攻城不息,另一面拔精兵在城周圍挖掘地道二十一條,分爲四路,中間施以樑柱,再以猛火燃燒,地道內樑柱崩塌,好多段城牆也隨之塌毀,敵兵乘機猛攻塌毀處,外城多處幾經易手,形勢危殆。
爲解困境,我廣徵良策,集衆人之智先在城牆塌陷處豎立木柵欄,後面施以尖槊弓弩,使敵兵不能攻入,同時讓軍民沿城牆四周挖掘塹壕,又在地道內儲備了大量的柴草。
七月二十三日,掘道入城的三百名決死敵卒被守衛的軍民發現,我派人往地道口填塞柴草,放入火把之後,以氣排往地道內鼓氣,洞中蒯越兵頓時燒焦成爲爛骨。
蒯越見北城屢攻不下,又將主攻目標轉向東城,七月三十日,向朗軍藉助夏汛江水暴漲,城門落差縮小的良機,出動大小戰船百餘艘,封鎖了湘江水面,並組織戰船連續對東城猛攻,敵軍一度突破了東門前二處閘門,在殺到第三道水閘時,被伏於藏兵洞中的守城水軍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