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生活也就持續了幾個月,不久後,玉重樓帶回了東海的消息。
“……祖洲地界的渤陽丹海那邊,水族和修士關係鬧得很僵,在下曾以青丘望族之名,到訪幾個水晶宮,若其中居住的海妖所言爲實,恐怕背後有推手存在,在下猜測融華派的可能性較大。”玄天玉虛宮內,玉重樓一條一條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向掌教回稟,在座的其他人一邊聽着,也是面色凝重。
原本遠在東海發生的事,按理和崑崙沒多大關係,但這事卻另有隱情。一百多年前,有條修行萬載的銀蟒在崑崙封龍,脫胎換骨,貴爲東海水君,封邑正是渤陽丹海。而疑似幕後挑撥勢力的融華派與崑崙同爲上古二十八派,門下巖鶴真人曾在王詡結嬰大典上出言不遜,被薛景純當場格殺,算是結下不小的仇怨。但巖鶴人緣極差,當天又是自己理虧,所以後來融華派聲討崑崙時,基本無人應和,也就不了了之了。
雙方都與崑崙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現在關係勢同水火,其中沒有貓膩任誰也不信。
事實上,早在現任渤陽水君到任之初,融華派就懷疑其在崑崙脫去妖身,是否和崑崙門人有關,於是始終加以堤防,並小心籠絡。水君只是把禮尚往來的表面功夫做足了,但雙方關係沒有實質上進展。
直到後來,一封要求千草堂全力尋找崑崙失蹤弟子的書信讓融華派總算確定對方和崑崙交往過密,於是直接劃爲敵對勢力,也就漸漸有了現在的事。
大概是看一個和自己有仇怨的敵方盟友挨着自己,心裡不痛快吧?說不定還會妄想崑崙對他們有什麼圖謀,於是整日裡成心挑事。但問題是渤陽水君與崑崙關係確實不錯,更是以後對抗魔門的聯繫紐帶,自然不能讓渤陽丹海水族站到修士的對立面。
“此事已經迫在眉睫,希望掌教早做決斷。”玉重樓此去,也是看到了人類修士和水族之間愈演愈烈的仇殺,他露出狐妖特徵纔敢下深海去打聽消息,一路所見,產生靈智的海妖一個個都怨氣沖天,隱隱有些襲擊凡人村鎮的復仇言論在流傳,要不是渤陽水君在約束手下不要觸犯底線,只怕它們很很快越過雷池。那時,融華派要是捉住了這個小辮子,號召所有正道除暴安良,斬殺暴動的水族,那就站在了道德制高點,崑崙想幫也是有心無力。
此事往小了說,是兩派之間的恩怨,融華派暗中使小動作,給崑崙上眼藥。可是他們手腳乾淨,讓人尋不到錯處,就算被譴責也是不輕不重一筆帶過。但這樣的行爲卻極有可能讓四海龍王寒心。水君本就是封神系仙人,封神之戰,敗者斬將封神,受官職約束,司掌一方;勝者自在逍遙,肉身成聖,做那長生久視的得道真仙。現在的修真門派,大多得了勝者衣鉢,而龍王、土地、雷部之類名字記錄在案的執役神則接替了戰敗方的職務。
這雙方原本就面和心不合,崑崙當年竭力幫助渤陽水君封龍,也是有想要緩和關係的考量,若是被融華派破壞了,可真是多年心血打了水漂。
“據說最近有人鬧事?我覺得我要出現主持正義。”夏元熙不知聽到什麼風聲,推門而入。
她一眼看到岑無稽、穆廣莫、虞龍旌、薛景純等都在,甚至桌上還擺着太虛鏡,立刻聲音低了八度,老老實實挨個見禮。
什麼事情竟然如此隆重?
但玉重樓看到她卻吃了一驚:“你步虛了?什麼時候?”
“就在這幾天纔出關的,是不是很犀利?”
“……也太快了。”
“有意見?”
“不……只是自尊心受到衝擊……”這衝擊有點大,對於重樓來說,男人肯定要比女性強,這纔是個護花使者的基本素養,不然豈不是成了被包養的小白臉?看來需要努力提升修爲,不然遲早要被她超越。
“掌教意下如何?”薛景純把茶盞不輕不重放在桌上,一聲清脆的響聲打斷了玉重樓的話。
“此事不可坐視不管。”岑無稽定了調子,“只是人選上……玉道友有白狐之血,萬一起了衝突,也好方便和普通水族說上話,自是非去不可;渤陽水君與玄璣有些淵源,此爲第二人;但這第三人嘛……”
“不才願往。”薛景純自薦。
“你不可。”卻是掌教與太虛童子一致駁回。
“融華派本就仇視本派,你更是首當其中,去了也於事無補,反而旁生枝節,不成不成。”掌教道。
“你情況自己清楚,本座不多說。你若是一意孤行,本座遲早送你進無想天。”太虛童子淡淡道。
無想天,亦正亦邪的外道修士飛昇者開闢的一處天外天世界,入此天者,不起善心,不起噁心,以至一切心都不起,心如死水,故名無想天。
在不知道內情的人聽來,太虛童子大約是威脅薛景純冷靜冷靜。但包括掌教在內的寥寥幾人知道,太虛童子說的絕非虛言,確實已經不能讓他沾染更多因果是非了。
但無論如何,這番話還是有效果的,薛景純閉目不語,不再堅持。
“玄寰,此事就交給你了。”
“必不負掌教厚望。”虞龍旌稽首領命,他摸摸頜下三柳長髯,“玄微師弟無需擔憂,貧道怎麼帶玄璣出去,也保證完完整整給你帶回來。”
“謝過玄寰師兄。”
“貧道都作了保證,請不要一幅嫁女兒的表情,這樣貧道也很難辦啊……”
……
半月後,夏元熙等三人組成的特別調查小組就出現在了渤陽丹海,這次和玉重樓前段時間來踩點不一樣,卻是事前正式像水君發函告知,所以在約定地點,早早就有一隊蝦兵蟹將浮在海面上等候。
“哎呀,恩人您可總算來了。”領頭的正是夏元熙在千草堂路上救過族裔的龜丞相,它一雙滴溜溜的綠豆小眼裡喜出望外,忙顛顛地上去見禮。
看得出,龜丞相雖然熱情,但明顯不欲在此處多做停留。它一邊和夏元熙三人寒暄,並向初見的虞龍旌和玉重樓作介紹,一邊左右四處瞄,很快結束了話題,準備帶三人入宮。
“起!”龜丞相一聲令下,兩旁的巡海夜叉手中分濤刺齊齊揮舞,海水立刻如簾分開。這是龍宮用以招待陸地貴客的禮節,雖然大多客人都會闢水訣,但此舉更能使海水退讓給空氣,讓人行走於碧波中如履平地。
以這隊巡海夜叉皆是渤陽君羽林禁衛,以它們的實力,分濤刺讓海水斷流也不是什麼難事,但對方顯然打算低調處理,只是開闢了個空氣甬道,供三人通行。
“實在對不住,現在非常時期,要是被其他水族發現有生人下來,說不得又會出什麼波折,只得委屈二位。”龜丞相連連告罪。
“現在情況有那麼差嗎?”夏元熙奇怪問道。
“唉……一言難盡吶。”龜丞相搖頭嘆息。正在此時,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宮殿在海水中露出形貌,無一處不是珠光閃爍,寶氣襲人。
“三位貴客,陛下在裡面久侯了,這邊請。”在龜丞相的引導下,三人踏入了外界衆說紛紜的龍宮,向水族之君的謁見間裡走去。
宮殿自是白玉砌磚,水晶做廊,一派金碧輝煌的奇異景象。在中央以珊瑚爲骨、裝點着各色珍寶的御座上,一位銀髮美婦人正端坐其上。她有着尖尖的瓜子臉,若是尋常女人這種臉型多半顯得福薄,就算美貌也會被人一眼就當做妾室;可是這位一雙刀裁似的上挑眉形,還有睥睨衆生的銳利鳳眼,這雙不怒自威的組合卻只讓人發自內心的拜服。
看到夏元熙三人分開珠簾踏入廳內,美婦人面露喜色,盈盈站起,親身走下御階:“自那日雷雨夜初次見面,一別百餘年,朕總算再度見到你了。”
“那天……是您?”夏元熙睜大眼,看着眼前恍若神妃仙子的宮裝美女,腦中響起那日口銜梅枝,投影於壁的大蛇。
這變化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