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骨的五指牢籠終於鬆開,夏元熙全身戒備地揮斥煙塵,卻見目之所及,淨是靈宮閥府,玉宇金臺,空中無日月星曜,也無晝夜之象,香花寶音悄然而至,令聽聞者頓然滌除煩惱、洗盡塵垢。不時有花瓣紛紛揚揚灑落,而飄落有序,層層不同,讓足底如同覆蓋一層柔軟的地毯,踏之而行,腳步深陷在花瓣中,卻不留痕跡,剛拔足離開,踏過的地方又平整如初;更有百千種美妙的音樂自然生起,充盈繚繞在廣闊的空間。
這裡是……
她睜大眼睛,緊緊握着手中的劍。
“好久不曾來我貪魔宮做客,有些不習慣嗎?”
不遠處,瓔珞結身的貪染明王正拾階而下。他此時以本體現身,作的是夏元熙久違的天魔王打扮,額心一抹細細的晶石頭環散發着瑩瑩寶光,彷彿由光輝形成的冠冕一般,其下順從的黑髮瀑布般垂落,覆蓋在由金箔,天青色綾羅,以及金綠色寶石編織成的合體長袍上。它們極其輕薄,優雅美麗的褶皺緊貼身體,並拖曳出很長的下襬,從數級白玉臺階上流雲般滾過。
“學什麼不好,竟然和尸陀林的主人勾結。”夏元熙感覺絲絲寒意就像一些擁有細小節肢的蟲子,飛快從脊背上掠過。
這裡不同於上次在人界的交戰,這裡是貪魔宮,也就是貪染明王的老巢。在這裡,他擁有法則的力量,幾乎是不可能戰勝的。
即便是同爲天魔王,去另一位天魔王的宮殿也十分稀有罕見,更別說現在她一半是人身了。
想不到竟被那陰險的老骨頭送到這來了?!這次恐怕要栽在這……
但她話一出口,卻見貪染明王搖搖頭,溫和地笑道:“怎能說是我和墓葬主勾結?讓他選擇如此做法的,是你本身啊……”
“怪我咯?”
“不錯。”他輕輕頷首,“你本該帶回願力凝聚的真液,即便是要分給他一部分也好,可是你並沒有。根據墓葬主的預見,如果你沒有如此行事,那未來必將成爲他的敵人。”
“哼,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夏元熙輕蔑道,但她腦中掠過無數可能,爲什麼尸陀林主會斷定她就是敵人?
難道她想要復活薛景純的其中一條道路,必將站在尸陀林主的對立面?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貪染明王話音還在空曠的大殿前回蕩,人影卻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不好!
夏元熙雙劍齊出,無懈可擊的軌跡幾乎要將周圍化作一輪銀光湛然的滿月。
“常言道‘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卻不知贈我優曇的你,手指帶着什麼味道?”
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她身後,當她剛要擊中攻擊貪染明王現身的地方,只見漫天的劍影霎時化爲潔白的優曇花瓣散落。
與此同時,雙手被交疊着舉過頭頂,那力量極大,任憑她用盡全力也無法逃離。一雙冰涼的嘴脣好整以暇地從指尖親吻到手背,滑膩的舌尖如蛇形爬過指縫,接着傳來陶醉嗅聞的氣息聲。
“啪。”她從那鐵鉗般的桎梏中掙脫出,連退幾步,轉身警惕地看着他。
雙方都清楚,這是貪染明王有意鬆開了她。
“果然香軟細滑,就像含上一陣就會在我口中融化似的……只可惜那頭白髮太過礙眼,一想起它是因爲某個討厭的人才變成這樣,我就有種自己的東西被玷污的憤怒——”
“閉嘴,變態!誰是你的東西?!”夏元熙猛力用衣袖擦着手指。
“看來你需要了解自己的處境,然後好好考慮自己的言行是否合適。”貪染明王面無表情盯着她,那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對獵物嘶嘶吐信的蛇一般。
空氣凝固了,夏元熙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他一步步走來,擡起她下巴,印上極具侵略性的一吻。
良久,他才放開她,那種固體般的空氣也隨之消散。
她圓睜着眼睛,不顧擰着她下顎的手下移幾寸就能輕易扼住她喉嚨,剛要罵出口,卻突然聽到貪染明王說的話,馬上緊緊閉住。
“如果再對我口出惡言,那我只好在你身體上討回來。下次,我會吻到你再也開不了口爲止。”
於是,她只能投之以怒氣爆棚的眼刀,卻也沒再說一個字。
畢竟她和這個人之間除了罵人的話,也着實沒什麼好說的。
但是停留在她下巴上的拇指卻得寸進尺地拂上她的下脣,一邊喃喃地問道:“這裡……嚐起來還是很青澀,難道他平時什麼都沒對你做?或是次數不多?他碰過你哪些地方?告訴我,好嗎?”
“你別太得意忘形了!”夏元熙怒道。
她隨即看了看貪染明王依舊定定看着她的表情,想起他剛剛的話。
“……這不算罵人,也不是人身攻擊……只是提醒你注意分寸罷了。再說這是我的私事,和你有半文錢的關係?今天我被人暗算,不小心着了你的道,須知士可殺不可辱,要殺要剮你看着辦,別想我在你面前搖尾乞憐!”
“殺你?怎麼會?”貪染明王笑着搖搖頭,就像是一個捉住漂亮蝴蝶的孩童,“你是我的王妃,我將迎娶你,和你一起君臨這個世界。這是命中註定的,雖然因爲某些錯誤遲了數萬年,但現在它終於走上了正軌。”
他說完,夏元熙驚愕地發現自己身體一輕,崑崙厚厚而寬大的法袍變爲極其貼身的綺羅與寶珠瓔珞衣裙,看起來就和貪染明王身上的款式差不多。
此時,貪染明王自然而然地攔上她的腰,一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令我難以逼視的絢爛奪目之美,很適合你。”
“只有這個我一百萬年也不能接受!”不知道是不是貪染明王魔怔了,竟然未加阻攔,任憑夏元熙甩開他的手臂,奪路而逃。
夏元熙御劍飛了很遠,纔回頭看看,只見已經在天邊化爲微小一點的貪染明王仍然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說:你是我的囊中之物,逃不掉的。
她打了個寒顫,扭頭繼續向前遁去。
與此同時,貪染明王幽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凡入我貪魔宮者,必將以一物贈我,否則永世不能離開。從現在開始,你每說一個字,將忘記一個字;每產生一個想法,就潰決一個記憶。”
“別做夢!”她遠遠傳音道。
但她話剛一說出口,就永遠失去了那幾個字,它們代表的字符、發音以及意義,徹底從她腦子中消失了。
【他說的是真的?】
夏元熙驚訝地意識到,然而就在此時,她又忽然覺得,意識中一些微小的東西被抽離了。
那些東西不太重要,彷彿是她在地球上兒時的一小片記憶,但要回憶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我的王妃不需要那些無用的東西,你將拋棄掉所有陳腐的負擔,成爲我的妻子。”
不知什麼時候,她發現自己仍舊站在貪魔宮門前,面對着貪染明王溫潤如玉的笑顏,似乎從未離開。
但每當她思維轉動一圈,腦中能夠回憶起的事情就流失掉一件。
不能想,什麼都不能思考!
她十指指尖深深陷入頭髮,似乎要嵌入頭皮中,拼命讓劇痛停止大腦的運作。
但貪染明王卻憐惜地把她攬入懷中,將她手腕壓到自己袍服領口果露的胸前,就算被她掐出血痕也沒有皺起一絲眉頭。
“這麼用力,你還真是熱情……”輕輕在她耳垂印下一吻,不過這次夏元熙並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反應,就像是泥塑木雕一樣。
“害怕忘記什麼,所以一動不動嗎?”吃吃笑着,這次嘴脣落下的地方是脖子。
“這樣總覺得像是我在欺負你一樣……怎麼辦好呢?你告訴我,最不想忘記哪些記憶,我就放過它們,不再奪走怎樣?當然,其他的部分我就笑納了。”溫柔淺笑的聲音循循善誘。
依然沒有回答。
“不相信我嗎?那我立下心魔誓好了,只要你不決定給我,我就不會擅自收取你最珍貴的回憶。”
這次夏元熙呆滯的目光逐漸聚焦,將信將疑地看着他。
“我發誓了,告訴我吧。”
他身爲天魔,明明可以讀取她釋放的思緒信息的,可就是要她用口說出來。
“有關師兄的一切。”她並無他法,只能說出口,然後失去了這部分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