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幽道友,此獠或許與本殿記錄在案的三十餘莊滿門失蹤案有關,鍾某先謝過道友助我將其緝拿。但此人分神修爲,道友一人上前也有些不妥,不如我們……”鍾嚴上前一步,向王詡建議。
“墨家先祖曾有數人是我崑崙逆徒,貧道代替祖師清理門戶罷了,談何相謝?也不用鍾先生上場,貧道自去會會墨家老祖,我道法擅長變化,倒也不懼了他,諸位只在一旁壓陣即可。唯一擔心的是,他墨家藏了不少機關傀儡,許多都是先祖傳下,墨知非本事稀鬆平常,可作爲家主,他保管的秘造人偶卻是讓人不得不忌憚三分,一會若是他狗急跳牆,還要勞煩諸位嚴加防範。”
也只有他纔敢以元嬰之身,放話說墨家老祖本事稀鬆了。王詡一擺手,廣袖飄然,步雲登天,看起來那叫一個仙風道骨。
“墨老祖和貧道都是玩傀儡的,貧道神往已久。擇日不如撞日,正好細細切磋一番,也好交流心得嘛~”在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王詡遙遙一揖,長袖遮住了面龐,聲音也變成嬌滴滴的女音。
這聲音是?!
墨知非心中一驚,當王詡禮畢擡頭後,更是讓他不由得睜大雙眼。
那張臉瓜子尖尖,杏眼櫻脣,不是他視若珍寶的女兒墨昭靈又是誰?
“你倒是打我啊?”眼前那個和墨昭靈極似的人柳眉一豎,對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和他親生女兒一般無二。墨昭靈從不叫他“爹爹”,一直都是“你”來“你”去的,這些細節的暗合程度無疑大大激怒了墨知非。
“你這沒臉沒皮的下賤小子!我要殺了你!”墨知非怒吼道,他左手鷹翼狀的烏金手套宛如一隻活着的暴怒蒼鷹一般,根根羽毛豎起,然後炸裂散開,每一片羽毛又在空中解體爲成百上千的牛毛羽絲,化作烏芒閃爍的光雨,向王詡站立的方向鋪天蓋地罩過來。
墨知非這套萬毒追魂針花了他極大心血,平日裡看起來就像是他腕上的裝飾,關鍵時刻隨時能激發偷襲強敵。這件法寶每根羽毛都是一束細如髮絲烏金針編織而成,因爲太細太小,就算刺入體內都不會覺得疼痛,常人被這套針攻擊,第一時間只會覺得一陣涼意撲面而至,宛如濛濛細雨灑落遍體,故而外號“春雨”。
它真正的殺招是上面所塗墨家至毒的秘藥“戮仙”。此毒乃是在金丹修士體內種上一種菌,並用符咒封住全身竅穴,讓魂不能走脫散逸,待到血肉神魂都被毒菌啃食殆盡,再採集從天靈蓋破骨而出的傘蓋孢子研磨而成,一個金丹修士不過能產出米粒大小一份,而且過程中能清楚感覺到自己魂魄肉體被慢慢蠶食,痛苦萬分,無論製作手法還是毒藥效果都歹毒無比。
之前偷襲青石堡的傀儡毒針就用了這種毒菌傘柄,而剛剛墨知非懲罰那修士的毒則是傘蓋煉成,只有這萬毒追魂針是真正用的純粹孢子米分末,效果也最是兇狠霸道。墨知非相信,別說他王詡只是一個元嬰修士,哪怕渡劫的來,吃了這套針不死也得重傷。
果然,他這幾乎百試百靈的獨門法寶一使出,對面都沒有防備,在如幕的雨絲中彷彿被魘住般停滯。隨後,健康飽滿的軀體像是變成一個水袋,不斷從七竅中流出紅紅的濃汁,直至最後連表皮都融化了。
“哈哈哈,叫你與我墨家作對!簡直是死有餘辜!”墨知非陰狠地扔下一句話。
“你這妖人竟敢殺我師弟?!納命來!”西邊又飛來一個青年道人,雙目赤紅,一聲暴喝就上前與墨知非戰成一團,但墨家老祖故技重施,尋了個破綻,又將萬毒追魂針一抖,再度了結了他性命。
“二師兄!我來遲一步……邪魔外道,我和你拼了!”
“還我徒兒命來!”
崑崙的道人一個接一個,跟捅了馬蜂窩一樣層出不窮。這時候,墨知非也品出不對來,並沒有急着殺那老道,讓自己一個傀儡先行上前,阻在劍風斬來的途徑上。
無論殺意、劍氣還是附帶的靈壓,都與真劍一般無二,甚至墨知非還能親眼看到自己傀儡被一斬兩斷的畫面,以及玄鐵外殼支離破碎的響聲。
可是在操縱傀儡的識海,墨知非卻清楚地感覺到它運行正常,全身一絲破損都沒有。
幻術!
心中有了懷疑,再凝目細看,果然老道的身影越來越淡,剛剛試探的傀儡也完好無損地呆呆浮在空中。而下方地面上的王詡“死而復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搬出桌凳茶點,正單手用拇指、無名指和小指端着茶盞,食指和中指夾住蓋碗上的頂鈕晃動,細細撇去面上的茶葉;另一手對他指指點點,評頭論足,看起來閒逸瀟灑之至。
他不由得悚然一驚!這王詡,不知不覺就讓人落入他造出的幻象中,看樣子他根本不曾上過天,自己早在放下狠話之後就中招了,還自以爲得計地對空亂打半天,不僅底牌出盡,更丟了個大丑,頓時氣得麪皮發紫。
不過墨知非總算沒有昏了腦袋,他能繼承墨家家主地位,也是先輩看出他謹慎小心,萬事多思慮;加上攸關自己女兒道業的丹藥還沒出爐,說什麼也要讓對方給他留一丸。
墨知非知道對方是個硬點子,於是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感覺到自己後槽牙因爲屈辱和憤恨咬得咯咯響,卻只能向修爲比他差一線的元嬰低頭。
“閣下幻術精妙,墨某佩服,這伏波島借予貴派弟子成丹便是!只不過我墨家有一爐要緊的丹藥正在煉製,看樣子不日即將開爐,崑崙號稱萬仙祖庭,該不至於連區區幾丸丹藥都要強奪吧?”
“啊?”王詡看起來驚訝萬分,“不好意思,貧道先斬後奏了,實際上貧道師弟已經身處島中,正在結丹。”
這席話如同晴天霹靂,讓墨知非呆立半響。
伏波島改裝是墨知非一手操辦,他將本來的巨塔改造成一座能夠隨時轉化爲丹爐的裝置,如果用來煉丹的材料沒收集齊,就將親信以外的墨家子弟一併煉製,反正這些人也是徒耗靈珠,墨家自私自利的冷酷傳統讓他們不願意爲家族奉獻,死了也就罷了。
這次他感應到杜仲提前開爐煉丹,原以爲這個丹癡老頭子見他不歸,心急了等不得。雖然遺憾許多忠誠的下屬也跟着遭了無妄之災,但很快就被女兒即將突破的喜悅沖走了心痛,此時此刻突然聽聞有人在裡面結丹,他看到的異象是金丹將成而不是丹藥將成,頓時如遭雷亟。
“再說,剛剛鍾先生也叫貧道務必‘請’墨老祖到賞善罰惡殿一敘,關於某些修士失蹤事件,還需要墨老祖作出解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貧道又怎好食言?”
丹藥沒有了。
族人和祖業也死的死,耗盡的盡。
以昭靈的心性和勤奮,恐怕今生元嬰無望。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還不肯放過他!
墨知非心中萬念俱灰,不斷涌現的絕望快將他吞噬殆盡。
“好好好……既然你們趕盡殺絕,那我們就魚死網破吧!”墨知非滿臉瘋狂之色,仰頭將小手指大的一支小瓶中藥水喝盡,然後面色發綠,不顧一切地俯衝下來。
“他要自爆!小心!”王詡目光凝重,提醒衆人道。
就算機關修士除了傀儡外不擅長戰鬥,而且墨知非也不過地元中品金丹,但他分神修爲實打實在那,加上喝的藥一看就有古怪,讓衆人不得不小心應對。
首先和他撞在一起的是七位神劍侍的飛劍和鍾嚴的鐵尺。墨知非帶着萬毒追魂針的蒼鷹鐵手一抓,就把絕大部分抓於手中,雖然身上仍然中了數劍,仍然獰笑着未減低速度。墨綠的鮮血滴落在地,化作綠色的煙霧蒸騰而起,讓接觸到的屋舍木石紛紛軟爛成泥,要是粘在人身上可想而知。
看樣子,墨知非這是意圖將全城修士滅絕殆盡!
“貧道去阻毒煙不再擴散,還請諸位攔住他!此人服了劇毒之物,必定不能存活太久,但務必萬萬小心!”王詡沉聲道。話音剛落,以他爲中心的地面就漫起一灘水流,並迅速擴大開來。那水似水銀般極重,任烈風吹拂仍舊不起波瀾,流雲奔涌的蒼穹映照其中,卻變成了深藍的星夜,炫目的日輪映射出巨大的滿月,以水面爲界,彷彿另一邊是夜晚,與現實的白日分庭抗禮一般。
王詡足踏其上,每一步都有雪白的蓮花在他腳踝邊綻放。盛極而衰,花落凋零,散落的蓮瓣盪漾開來,又化爲新的花苞競相開放,花復生花,生生不滅,很快就遍佈了大半個桐郡。
“你以爲虛假的幻象就能阻我嗎?!我只要不相信!它就不會存在!哈哈哈哈!”墨知非大笑道。
“汝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一旦目睹,則此花顏色鮮活明瞭,便知此花不在汝心外。”王詡拈花微笑。
佛家認爲,三界皆是虛妄,萬法隨心。所以無所謂現實與虛幻,常人認爲的現實也不過是更具體,更能迷惑人的虛幻罷了。所謂心生則萬物生,心滅則萬物滅,幻象到了極致,也就與相對具體,名爲“現實”的虛幻相似了。
這也正是王詡從三本上古寶經中參悟出的道,一種與現實無限接近的幻象,只要目睹,就會存於心中,並從內心投射到現實。
“碰!”
在樑映雪耗盡真元召喚出的十羅剎天女,以及席瀧、鍾嚴等人層層攔截下,墨知非只能恨恨在桐郡上空較遠的地方爆體。墨綠的血肉大多被他們用即將棄置的儲物囊、寶瓶收取,但眼看仍有一小半要落到城中,將低階修士們盡數殺滅。
“水、月、鏡、花。”
王詡的道法終於覆蓋了整個仙市,隨着他字字清音,本來一尺餘的蓮花花盤怒張膨脹,變得比屋舍還高,墨綠血肉灑落其上,被花瓣層層包裹起來,並未給低階修士們造成很大傷亡。
坊市屋舍的窗櫺中,無數修士探出頭來,對他投以狂熱崇拜的目光。但平日飛揚跳脫的王詡卻面無喜色,對着天空中的鐘嚴等人喊道:“墨知非沒死!他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