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震驚的話音剛落,水花四濺的聲音和屏風倒下的巨響幾乎同時響起,卻是夏元熙裹着血浮屠的黑袍,將太華雷音劍穩穩地架在“離魂客”肩上,但劍鋒不能再移動一寸,因爲被一隻豎着的玄黑色簫管阻住了。
“離魂客”背上似長了眼睛一樣,用簫架住來自後方的襲擊,不慌不忙轉過頭,看了看黑袍下方露出的赤足:“這可是姑娘自己給在下看的……非我之過啊。還是說就算這樣閣下也要殺我泄憤?不知現在的狀態,姑娘能發揮幾成戰力?”
他說的自然是夏元熙左手掩住蔽體黑袍的情況,如此,打起來自然十分不便。
“如果作爲遺願,我也不在乎將死之人看到了什麼,只要殺了你就好。”
“數十年不見,夏姑娘依然沒有變化,吾心甚慰。”“離魂客”摘下面具,露出的相貌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怎麼是你?!爲什麼你會混進來!”
這人倒是夏元熙的熟人,豐城郡遇到的韓拂霄韓右使是也,目前在蓬萊遊仙宮妙音殿高就,人稱“瓊篁公子”,曾在王詡的結嬰大典上送來“九霄真凰曲”,幫助夏元熙誅殺天魔。
只是這貨也是屬於在這地方人人喊打的“正道狗”一類,夏元熙誤打誤撞加入血浮屠,但他卻像是蓄謀已久,竟然被他早混了個“侍祠”的高位,難道血浮屠的組織建設能力如此低下?都快被滲透成篩子了。
“什麼叫混?在下可是受邀而來。”韓拂霄嚴肅糾正。
“請帖送到遊仙宮?別逗。”
“怎麼可能?不過本門有時也會到邪魔二道的管轄範圍行走,使用的身份都是‘離魂客’,久而久之,大家便以爲真有這樣一支以樂入道的邪道宗派罷了。畢竟世間論音律之美妙,還要首推欲界天的天人,我們如此行事,也不過是取長補短,以他山之石攻玉而已。”
“怕是不會如此簡單吧?”夏元熙收回仙劍,詰問道。
“當然,這世界上總有些‘正道修士’做着跟邪魔二道差不多的事。要是公開證據,立即格殺,多半會人心惶惶,更讓他親友不喜。索性就讓他力戰‘邪道妖人’,不幸誤中奸計隕落,於是皆大歡喜,豈不美哉?”薄薄的嘴脣輕描淡寫說着殘酷的話語,這個看起來亦正亦邪的人同樣也沒有變化。
似乎發現夏元熙是第一次聽說,韓拂霄訝異地問道:“莫非夏姑娘是第一次聽說?難怪……據我說知,似乎貴派玄幽真人化身無數,有些也裝作邪魔外道,做着類似的事。而且近些年來玄微、玄靖前輩也十分活躍,想來有這些前輩在,門下弟子也可安心修煉吧……所以並未告知你這些事。”
夏元熙聽得臉色黑了黑,看來閉關的這十六年,自己完全被當做划水的路人甲了!不行!下次回去一定要強烈建議他們派自己出馬!……不對,這次就要先抓住機會!
“你這次是要做了誰嗎?我現在心情很好,於是大發慈悲決定幫助你,告訴我目標是誰,他死定了!”夏元熙摩拳擦掌,立刻坐不住了。
“……不,這次只是在下單純的想要參加儀式,見識讚頌怖畏明王的歌謠而已,並非是爲公幹而來。”看到夏元熙失落萬分的模樣,韓拂霄不得不出聲提醒:“倒是夏姑娘現在不要緊嗎?這黑袍可是溼掉了……莫非是想考驗在下的定力?在下喜歡的是身材丰韻、玲瓏有致的成熟女子,夏姑娘最好再過幾年……”
“住口!!!我沒問你的奇怪嗜好!”夏元熙一瞬間就支好了屏風,然後迅速閃到後面。
韓拂霄天生天耳通,聽得後面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只是淡淡說道:“整理好就從南方亂石灘處離開吧,船主是侍奉本派師門長輩數十代的僕人,夏姑娘出示此物自可讓他聽命……”
“啪!”才立好沒多久的屏風被一腳踹開,穿戴整齊的夏元熙大馬金刀站那:“你剛剛不是才說了,我逃跑你會受責罰?再說了,遊仙宮經營這個邪道馬甲也不容易,你要讓它暴露在你手上嗎?”
“但是明天就是無盡塔,你若進去……或許你不知道它的危險,最近的生還記錄是百年前天屍門一位首席大弟子,他也不過僅以元神歸來罷了!”
“請不要把我和普通庶民相提並論!明天這個記錄就會刷新了,你只要洗好眼睛準備爆米花可樂……不,燒酒小菜圍觀便是。”
也難怪乎韓拂霄的擔憂,從他之後提供的消息來看,這無盡塔確實是死亡率極高。普通參加者還能認輸傳送出去,而“嘉賓”則只能奉陪到最後,而且擊殺嘉賓的人能獲得碧火的嘉許和獎勵,所以歷屆的嘉賓鮮少有全身而退的。而且即使是那寥寥幾人,回到現實世界後也是性情大變,在邪魔二道中都算得上殘暴冷酷。
自己也會那樣嗎?
夏元熙搖搖頭,有本事改變我的話,就來試試啊?
很快,第二天就到了。主祭的女修今天有些不在狀態,但當她請出一座一尺高的雪紅瑪瑙寶塔時,卻陷入了異常的亢奮和專注。
“現在,請諸位觀想此塔,感受明王的恩典吧!”聲音顫抖而狂熱,揭開了這個古怪儀式的序幕。
夏元熙依言將目光與神念投向寶塔,它玲瓏七層,腹內中空,似乎有粘稠的物質在其中流動,只是靜觀不久,夏元熙覺得有些渾渾噩噩。不一會,她就感覺自己來到一個冰冷的石質空間中,周圍一片黑暗,一股腥臭的氣息如暗流涌動。
只是,她怎麼有六條腿?她舉起雙手,想要確認,卻感覺到原本的手指只剩了兩個關節,相擊之時只有清脆的咔咔聲,彷彿變成了螃蟹一類生物的鉗子一般,而尾椎的地方則多了一個可一個控制的器官,它相當長,甚至比雙鉗還要靈活。
在她印象中,符合這些條件的生物,只有蠍子。
頭頂是咔嚓咔嚓的聲音,好像有人將重物壓在上方,一個聲音傳來:“將這些毒物放置甕中,過十日來取,其中剩下的最後一隻則是蠱王了。”
夏元熙聳然一驚,她竟然附身蠍子,被當成了養蠱的材料!那這甕中的腥臭味估計全是各種毒蟲散發出來!
不好!這地方陷入黑暗,所有蟲都看不見對方,那她剛纔揮擊雙螯的聲音無疑是給了其他毒蟲狙擊的目標!
她剛醒悟過來,連忙迅速操縱着剛感受到的六條腿,悄無聲息退了數個身位。
“呼!”
前方險險掃過一陣勁風,撲面而來的氣味帶着濃重的鱗族氣息。
是蛇!
它一擊不中,迤邐的長軀敏捷地收回,似乎盤成一團。而那嘶嘶的吐信聲是它在用舌頭感知周圍的氣味,爲下一次攻擊鎖定目標。
所有毒物中,蛇體型最大,它在噬咬的時候,還能用它有力的尾部,將另一個目標拍作爛泥,或是用中段將其絞殺。巨大的身軀固然是它的優勢,也最容易成爲目標。
一時間,夏元熙感覺到,周圍所有隱藏在黑暗中的存在都鎖定了那蛇,準備先聯手將最具破壞性的它殺死。
最先動手的方向伴着咕嚕嚕的蛙聲,是蟾蜍!它唯獨不能和蛇共存!接着,百足遊過的悉索聲,頻繁煽動翅膀的蜂鳴,黏膩滑動的水聲……說明了蜈蚣、毒蜂、蛭等類型的蟲子們紛紛加入戰局。
夏元熙聽到蛇尾瘋狂擺動的聲音,看樣子蛇也感覺到了危機感。伴隨它的反撲,蟲子堅硬的外骨骼紛紛撞在甕器邊緣,發出清脆的噼啪聲,有些聲音較爲沉悶,猶如水袋破裂,似乎就這麼死掉了。
然而,蛇頭的兩枚毒牙纔是最爲致命的東西!原本最開始發動攻擊的蟾蜍想來已經被蛇捕獲,滾圓的肚子被獠牙刺穿,讓它原本洪亮的蛙鳴變得跟漏氣的風箱一般,片刻間就寂靜無聲了。
蛇將屍體甩在一邊,空出來的蛇吻吐露着陣陣腥風,所到之處無不是昆蟲節肢慌忙避讓的聲音。
這樣下去,就會被它各個擊破了!
夏元熙想到這裡,於是逆着衆毒蟲退卻的方向,迎難而上,對着蛇張開的大口直直衝去!
以對面風聲來看,過來的毒蟲體型不大,適合一口吞下去,不像剛纔的肥胖蟾蜍,如果吃了它只怕自己行動遲緩。在蛇簡單的想法中,能瞭解到的只有這些。但它沒想到的是,自己剛張開嘴,準備迎接送上門的美餐,但那小東西臨口卻加快了速度,讓它毒牙咬下的時機遲了些。
然而麻煩的不止這些,僅僅遲緩一步閉合的口腔,讓上顎感覺到了針扎的劇痛!
蠍蟄!這該死的蠍子讓自己的尾針豎了起來,讓它捱了意外的重創!
蠍毒不如蜘蛛、蜈蚣毒液致命,也不如蛇毒注入量大,但它對生物造成的痛苦是最強的!在脆弱的口腔捱了這一記,蛇幾乎痛的發狂,夏元熙只感覺到一陣天翻地覆,好在她適時地用雙螯刺入蛇舌根部,鉗住那點嫩肉,讓自己不至於被甩了出去。
但是外面的毒蟲們沒這麼幸運了,在狂怒的毒蛇十二萬分力氣的抽打下,比剛纔頻繁十倍的拍擊聲不斷響起,而其中破裂的悶響次數也遠遠多於剛纔。
夏元熙感覺自己這位不情願的“坐騎”正在疾行,她此時如在刀尖上跳舞,被吞下去,等待她的是可以分分鐘溶解她的強酸胃液;吐出來,恨她入骨的毒蛇絕對會拼死都要弄死她。於是,她只能忍住被狂甩暈眩的感覺,狠狠把雙螯夾得更緊,也將蠍蟄死命往蛇的口腔連刺。
只是口內的皮肉是很脆弱的,夏元熙雙螯輪流換位置,夾壞了多處地方,已經快無從下手了。她感覺到蛇哪怕舌頭被夾斷,也要將她吞下去或吐出來的決心,只能在心裡不斷催促:外面的同志給力點啊!這邊快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