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仲心中,一直對這門煉丹術頗爲自得,雖然是他父親首創,但隨即就失傳。作爲復原它的人,杜仲總覺得自己是僅次於父親的丹道國手。
試想一下,如果這丹術傳之後世,將有多少原本在塵世中碌碌無爲、被生老病死困擾的凡人能得到仙體?到那時,或許修仙和考個功名一樣輕鬆容易,三界也將成爲人族主宰的三界,就算欲界天的魔頭再怎麼厲害,如果它面對數萬名元嬰,甚至分神修士時,還能翻得出風浪麼?
而創造這一切的他,必將成爲一個史無前例的超級大宗派之主,然後流芳百世,永劫不朽!
正在杜仲雄心勃勃地在腦中構築將來的場景時,夏元熙打斷了他:“既然業炎對西宗修士也有奇效,爲什麼你不說他們也是魔頭?”
杜仲心中有些不悅:“家父與同道乃是爲了整個人類的福祉,這才捉了一些妖修異類用作實驗。莫說是些非我族類的玩意,就算要死幾個人,那又如何?與我人族修士千秋萬代的道統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的東西。”
“你說的也包括墨家生拘人魂煉製傀儡嗎?”
“啊,他們的先祖中,有位崑崙棄徒。在被逐出門派前,也算當時有名的機關士,可惜後人一代不如一代,不過是個小小的傀儡,這麼多年竟然也沒搞出個名堂,真是無能之極!”杜仲完全沒有因爲墨家的所作所爲表示半點憤慨,反倒對他們的研究效率頗有微詞,這種高高在上、自以爲是的支配者態度,讓夏元熙十分看不慣。
“不過總算他們有點眼光,知道找我合作,對我的大業也貢獻了不少力量。說起來,我好像並沒告訴你,現在我參悟的丹法已經有新的進展,算得上是小小超越了家父的成就,我稱之爲《長生典》。主要因爲世間被魔所迷惑的人是在太多,要是都殺了也未免浪費,我就思考着索性將他們全部煉製成藥好了。就在幾個月前,我已經將它完善得天衣無縫,就等着第一次開爐試驗……”
“你說什麼!用生人煉丹?”夏元熙打斷他,急切問道。
“只是阻攔我的魔頭而已,這些妄圖以螳臂當車的無知愚人,還有居心叵測隱藏在正道的魔道餘孽,我都要將他們通通煉製成丹,也算是讓他們小小償還了自己所犯下的罪業!”
“瘋子,你住口!”
“小友既然如此有才華,爲何執迷不悟?只要我們丹修掌握了一切,就當迎來人道昌盛之時!如此一來,我們廣招弟子,擇其品格端正者賜予修煉的丹藥,從此世間再無魔道,君子人人如龍,也正應了星宿劫萬仙出世的箴言!正好小友是崑崙弟子,他們對你防備不深,老朽不才,願助小友成爲三代弟子中第一人,然後暗中將阻力一一剷除,從崑崙開始,將天下所有門派一舉革新!”杜仲仍然苦口婆心地試圖說服她。
“不要再說了,我和你中間一定有人不正常。然而我認爲那個人只能是你,你好好在這呆着,等我料理完墨家人,再來把你帶回崑崙處置!”夏元熙將神色認真得接近瘋狂的杜仲逼退,正在想着用什麼法子困住他。
“難道連你也要阻攔我?!就像那姓薛的魔頭阻攔我父親一樣?”
“不好意思,薛魔頭正是我師兄,你跟我告他黑狀合適嗎?另外,跟他比起來,我纔是真正的魔啊……”夏元熙被薛景純警告遠離魔道,已經耳提面命得幾乎生繭了,世間有這樣舉着紅旗反紅旗的魔嗎?
“原來如此……你們是一夥的!魔頭!都是禍亂人間的魔頭!我今天就豁出性命,也要與你同歸於盡!”杜仲佈滿血絲的瘋狂雙眼中一抹厲光閃過,也不顧脖子上駕着的劍,狠狠就撞了上去。
夏元熙沒想到他會尋死,一時間也收手不及,眼睜睜看着杜仲的脖子被割開了一半。
而他倒下的時候,趁着夏元熙驚訝瞬間,帶血的手按上地板上一處浮雕。
“咔。”
機簧的聲音響起,整個塔傳來輕微的震動。
“你做了什麼?”夏元熙森然問道。
可惜現在杜仲已經不可能回答她了,死去的丹修眼睛直直瞪着她,似乎在看一個殺父弒母的仇人一樣。
正在夏元熙做出種種猜測的時候,塔中震動聲也越來越大,到了不用真元術法就無法站立的程度,而四周堅固的牆上也有若干裂痕蔓延,這一切僅在短短的數十息時間發生。
“地震嗎?”她雖然自言自語,但心知並不是這樣。畢竟以墨家的機關術造詣,這座塔哪怕被泰山當頭壓下,也能在層層山石泥土中屹立不倒,又豈會被區區地震震垮?倒更像是塔自身在起作用,要將它內部破壞掉!
很快,龜裂成塊的地板噼裡啪啦地落下,修士並不畏懼天災,夏元熙漂浮在半空,警惕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
不一會,重力也開始出現異常,讓破壞的石塊、物品也漂浮在空氣中,原本隔絕視線的牆面、地板變爲臉盆甚至更小的碎片,露出居於房間中的墨家弟子。現在,這些人也都浮在空中面面相窺,互相詢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奇怪的是,被破壞的東西僅限於高塔的內部,層層格子一樣的房間因碎裂被打通,就像一根中空的竹管,但是它的外牆仍然堅固如新。
“不!不會的!家主說過,我是他最爲看重的左膀右臂,怎麼會這樣?!”一名看起來是墨家高層老祖的威嚴中年人不顧形象,衝到外牆邊無力地捶打着,模樣既絕望又可憐。
“五叔祖,這是怎麼回事?”一位親近的子侄上前詢問。
“出不去了……所有人都出不去了……我們都得死在這……”中年人雙目無神,只會喃喃重複這幾句。
“出不去了?怎麼會?”
“這塔不是我墨家基業嗎?爲何反倒不能進出?”
墨家五叔祖的話讓所有人都炸鍋了。
“你問爲什麼?呵呵……因爲宗主的千金已經停留在步虛太久了,需要一顆能幫她成嬰的藥,以前煉魂剩下的那些肉身,以及前幾天抓的修士,還有困在塔中的我們,就是這丹藥的藥材……呵呵,哈哈哈……”墨家五叔祖不斷拋出讓人心撥涼的話語。
“開什麼玩笑?我要出去!當年墨家分家,我祖上本來在北海過的好好的,宗主非要把我們接來,果然沒安好心!”一個墨家修士罵罵咧咧道,他背上一個狹長的棺材打開,裡面爬出一羣巴掌大的偶人,見風即漲,瞬間化爲一丈高的青銅力士,手舞房門大小的六棱瓜錘,運足氣力向牆壁敲去!
“哐!”
震耳欲聾的巨響讓許多低階子弟耳膜破裂,口吐鮮血,若不是現在都是失重狀態,只怕會跌下去死掉,可是牆壁卻紋絲不動。
“沒用的!當初在造它的時候就已經杜絕了一切從內部逃走的可能!誰讓你們一個個平時整天只知做自己那些不入流的偶人?讓出去抓人個個推三阻四,現在藥材不夠,只有把你們也一併煉製了!可是我不同啊!我爲宗主做了那麼多,爲何待我如此……”墨家五叔祖又哭又笑,狀若瘋癲。
夏元熙在角落冷眼旁觀,心裡想的是:因爲煉丹的剛死了,所以只能匆忙啓動,這倒不怪你家宗主沒告訴你……
而他的話卻讓其他人個個怒髮衝冠,搞半天原來自己被當成蓄養的家畜了?頓時就有好幾人身上的手環戒指等物一一化形,或袖箭,或鋸齒輪,或神機弩,打算先將和宗主沆瀣一氣的墨家五叔祖殺死。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動手,突然從外牆內側出現一個個面目猙獰的魍魎之首浮雕,黑洞洞的大口張開,讓牆壁看起來宛如蜂巢。
然後,世界就被光與熱淹沒了。
它們口中噴出的東西,夏元熙並不陌生,那是地脈之火。
伏波島本就是拔地而起,在建造之初,引入了一條小小的地脈熔岩,供墨家機關修士們煉製傀儡之用,像夏元熙來時遇到的熾熱爐渣就是地脈之火的傑作。但現在它被全部釋放出來,立刻就張牙舞爪,反噬向之前操縱它的主人們。
她向下看去,最底部那存放修士無魂肉身的池子最先化作飛灰,皮肉骨髓毛髮僅在眨眼間就被火蛇吞沒,在層層光焰中昇華,轉爲最精純的元氣,讓塔中的靈氣濃郁度瞬間膨脹到一個驚人的程度。
然而沒人高興得出來。
下層的低階修士們許多來不及嗚咽一聲,也成爲一個個黑色的人形火把;但他們還算是幸運的,修爲稍高點那種一時半會死不了,身上多處被碳化,只能一邊哀嚎着,漸漸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蜷縮成一個蝦米的扭曲形狀,不再動彈。
這樣十八層地獄般的慘烈景象看得人心膽欲裂,能支撐過第一波的修士們紛紛開啓了防禦手段,在烈焰中苦苦掙扎。
然而這樣總歸真元消耗得很快,恐怕枯竭之後難免步死者後塵。不過這難不倒聰明的修士們,很快有人想出了對策。
“快!打開防護結界!不然我就殺了你!”一人率先偷襲了自己旁邊的同門,用淬毒的尖刺逼他打開結界,將自己一併罩進去,有效節約了自己的力量。直到那人力量耗盡,立刻被當做棄子,完全不管不顧地任其被焚身而亡。
那人“機智”的行爲給了不少人啓迪,大家紛紛以殘忍的目光打量起周圍的人來,叔叔和侄子,堂兄和堂弟……墨家的修士都是或遠或近的親戚,但他們殺起自己人來毫不手軟。不過,在慘劇發生過幾次後,這方法就再不奏效了,因爲都知道就算按對方說的做也是死,不如臨死拼上一拼。
即使已經不再互相廝殺,親屬之間岌岌可危的那點情面也已經蕩然無存,他們看對方的眼神簡直就像是陌生人。
地脈之火,焦灼的空氣,還有炫目的光芒……
這一切以前也發生過,不過那次是在崑崙的太乙神爐中,儘管沒有血緣關係,那人一句話不說就爲她張開了堅固的結界。當時她離薛景純有些遠,維持這樣巨大的防護罩是很艱難的,但他即使有些力不從心,也沒有半句怨言。
夏元熙看着周圍劍拔弩張的墨家子弟們,對杜仲的話越發嗤之以鼻,如果薛景純是魔的話,倒不如讓魔來統治世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