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素也沒有前往皇都,而是帶着青照子與顧瑾一同折返玉皇頂,如今局勢未定,鞏固眼下情形方是上策。
當三人回返玉皇頂,重玄老祖正是施法關鍵,他看見青照子與顧瑾到來,開口並不是追究當年圍殺之事,而是說道:“還請兩位道友一同協助我等師徒,將這妖邪頭目移轉到別處,其他事稍候再談。”
在宮九素離開後,玉皇頂周圍一帶天外妖邪便已經被羅霄宗門人消滅乾淨,並且做好將運劫封印的準備,由朱笑廣打開封邪闕,啓動重重禁制。
封邪闕位於玉皇頂山體內中,原本是一個天然中空洞穴。當年道陵君在玉皇頂煉丹傳法,發現封邪闕跟玉皇頂靈氣生髮間形成鎮壓之勢,陷入內中事物極難脫出,因此悟出鐵符鎮治之法,也是如今護世大陣的基礎。
所以玉皇頂本身於護世大陣而言,本就是另一根巨大且獨特的鎮治鐵符,將運劫封印在封邪闕,等同於將整座玉皇頂以及周邊山川地脈之力發動起來,將其封印。加上崇明君與玄滌君原本的封印禁制,足可讓運劫無法逃脫。
但這樣施法相當不易,爲了保證原本的封印禁制不會鬆懈,重玄老祖必須以化轉虛空之力,將運劫連帶着整個封印一同移轉到封邪闕內中,這可比自身挪移穿行難太多了。
而現在宮九素和另外兩位高人一同迴轉,四人合力化轉虛空,便可保證移轉無虞。
至於逸弦君,則在外圍負責佈陣護法,並且防止一切意外發生。
不過施法的全過程並沒有絲毫意外,重玄老祖法力相當高深,加上宮九素從旁配合,青照子與顧瑾發覺自己其實幫不到什麼忙,充其量就是約束法力。
運劫被移轉進入封邪闕一刻,重重禁制再度閉合,以整座玉皇頂發動的鎮治之力,無論是誰的法力都無法滲透封印內中,更別說試圖解除封印。
封邪闕外的封印禁制,乃是道陵君兩千多年前親自佈下,只與羅霄宗正傳道法玄功根基相契合,若無羅霄真形圖的成就,這些封印禁制根本無法被催動。
更何況就算有羅霄宗正傳道法玄功,封邪闕的鎮治之力也是配合玉皇頂法陣、周圍山川地脈之力所發動,眼下正好是護世大陣運轉,地脈之力傾盡而發。
要是在平時,封邪闕起碼要多位真傳弟子聯手配合,利用玉皇頂法陣發動山川地脈之力纔可被打開。而這樣的動靜,是絕對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哪怕是門中有弟子叛離作亂,也不可能有這麼多人聯手打開封邪闕。
若真是到了這麼多真傳弟子解開封邪闕、放出內中妖邪的地步,羅霄宗的傳承也早就到斷絕邊緣了。封邪闕能夠維持,始終還是要看羅霄宗這一門上下傳承氣象,而非單純的封印鎮治之力。
畢竟封印是死的,人是活的。
封印施法完畢,玉皇頂上下都算鬆了一口氣,縈繞在羅霄宗門人心頭的一大隱患,終於得以緩解,至於具體的誅滅妖邪之法,還要從長計議。
朱笑廣第一個飛身來到祖師殿外,向重玄老祖稟報道:“弟子得到消息,如今中境各處往玉皇頂趕來的天外妖邪,都陸續被虎廟街修士所斬滅。”
“虎廟街?”聽見這地方的青照子吃了一驚,問道:“老祖,您竟然找上了虎廟街?”
先前讓青照子與顧瑾協助施法,緩解了些許尷尬,在晚輩弟子面前,重玄老祖沒有直接追究陳年往事,微笑言道:“非是貧道所爲,恰恰是笑廣所謀劃,也是他找人聯絡上虎廟街。”
青照子是異類精怪,其實也瞭解虎廟街的所在,也清楚那個地方有不少旁門左道與妖異邪修,甚至還有比肩正法七真的強悍人物。而今居然也聽從羅霄宗號令,青照子真是慶幸自己選對了人。
“皇都那裡如何了?”重玄老祖這才向宮九素詢問道。
“百萬生民尚且平安,內中仍有數千修士和多位高人。”宮九素說道:“對了,師尊可聽說過守嗣帝兵此人?他自稱是正朔太祖的族弟,亦曾在玉皇頂修行學道。”
“守嗣帝兵啊,應該是夏昴卿,他的修行獨特,會留在皇都也不稀奇。”重玄老祖看向青照子與顧瑾,問道:“貧道見你們氣機法力並無耗損,這些年似乎並未受封禁之苦?”
青照子與顧瑾對視一眼,還是青照子開口道:“不瞞老祖,對我等而言,彷彿上一刻猶在見證登天大計,並無經歷數十載歲月的體會。”
顧瑾也說道:“所謂封禁,其實如入寂滅深定,無知無覺、無想無念,亦無我無相。”
重玄老祖問道:“莫非這便是你們欲求之飛昇超脫?”
顧瑾神情凝重道:“如今反省,方知境界未至,強求飛昇自然一無所得,能夠保得性命、苟延殘喘,便是僥倖了。”
“禍福相依,這一番寂滅深定,未嘗不是一窺仙道成就之玄妙。”重玄老祖言道:“只是貧道有些不解,這登天大計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哦……先莫要在此閒聊,貧道見山中養氣亭尚且完好,笑廣,你去收拾一下。”
“弟子遵命。”
……
黃泉之中,郭岱的靈臺造化景物變幻,自然讓十位羅霄宗掌門瞭解一切前因後果,仙家妙語非凡人能聞,那不再是單純的隻言片語,而是將經歷、體會、感受、想法,化轉開來。
只要身處郭岱的靈臺造化之中,便會不由自主地受到這化轉開來的無邊景象衝擊神識,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只能概括承受。
若無堪破先天迷識關的修爲,光是站在靈臺造化中“聽”郭岱回顧一切前因後果,都足夠將尋常修士的心神震散。
但這樣化轉靈臺造化有一點要求,那便是郭岱自己內心全無一絲隱念,可以無所避忌地向十位掌門展現,也斷然無有一絲虛假僞作。身爲羅霄宗掌門,他們應該能夠明白,這靈臺造化便是以羅霄宗元神心境爲根基的修行成就。
仙家心境確實是與凡人不同的,無論是眼界與感悟都完全不同。且不論凡夫俗子,哪怕是方真修士,修爲境界高深之輩,也不願意被人窺探本心,但郭岱卻沒有半點回避與閃爍。
如此化轉靈臺造化,也不是刻意炫技賣弄,在郭岱看來,飛昇成仙前的自己,不論修爲法力怎樣高強,說到底還是衆生之一,飛昇之後的郭岱,就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郭岱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爲全無半點愧疚、疑忌、排斥,無論站在世人角度看待是如何邪佞奸惡,在郭岱眼中就是世事之一。
或許這顯得郭岱太過冷殘無情、喪盡天良,但那些不過都是世人身處輪迴中的一切倫常目光。
仙家之所以超脫,便是超脫於這一切種種定論。天地萬物流變不定,造化玄理時成時易,尚且無恆常久住的必然必定之法,爲何非要將自我拘束於外人所見的某種表相中?若如此,絕非超脫!
同樣,也不是說郭岱悖逆人倫道德,特地去幹大奸大惡、殺伐無休的事情,就算是超脫了,更不是說積德行善就有超脫成道之機。
飛昇超脫不是爲了掌握什麼更高強的力量,亦非通解某種不可思議的真理,更不是從凡間去到什麼天界仙界,僅僅“超脫”二字便是極盡語言之可能去描述這種境界。
同樣,郭岱再下黃泉、意欲解破失魂瘟,也不是爲了什麼拯救衆生,唯願心而已。這願心是他元神大成那一刻便有的,是修行根基的一部分,自然要合乎願心而行。
若有人罵郭岱虛僞矯飾,郭岱自會當做耳旁風。要是有人誇耀郭岱此舉挽救蒼生於苦難,是救苦救難的大神大聖,郭岱估計也會視若敝履。他又不是爲了成爲他人心目中的神聖而有所作爲,也不是爲了圖謀洗脫罪業罵名。
這一切,唯我唯心,自由自在。
郭岱隱約明白,這或許並不是道法自然的仙真妙境,或許是某種更難言的境界,應就是魔道修行的超脫成就。
同樣的心念在靈臺造化中迴盪,但十位羅霄宗掌門能否感悟就不好說了。雖說他們的出現,導致郭岱靈臺造化被牢牢定住,可也讓他窺見到對方的境界根基。
十位羅霄宗掌門並非成就超脫之仙道,只不過是捨去肉身爐鼎,以不滅之神識駐留黃泉深處,因各自境界根基,化轉而成不同形容外相,就連九幽城都是他們所化轉開闢。
此刻所看到的十位羅霄宗掌門,不過是他們顯現的形容,他們的神識法力,已經完全化爲了九幽城,郭岱展開靈臺造化,就像是兩個世界相互碰撞。撞擊半途兩者相互嵌合在一起,形成眼下這種特異景況。
“我已經說完了,諸位應該明白了吧?”郭岱化轉間,忽覺對方主動切斷與自己的交感,顯然是察覺到郭岱也試圖侵入九幽城。
對方法力稍一鬆動,郭岱自然有更多餘地,但他也沒有趕盡殺絕,反問道:“我不明白,十位掌門爲何要開闢這九幽城?還有收攏這麼多亡魂,究竟是爲了做什麼?”
“郭岱,你既然知曉失魂瘟與滅世劫波有關,就應該明白世間萬物在劫波之前,都將化爲烏有。”說話的便是之前發出虛空箭矢之人,他的身份郭岱如今也清楚了,正是羅霄宗二祖太平君。
郭岱只說了一句:“仙道不虛。”
只要飛昇超脫之道不絕,那麼還是有辦法離開大夢之世,更何況郭岱便是眼下最鮮明的例證。
“飛昇超脫,終究只是獨私成就。”太平君身着黃袍、披髮不簪,形容外相略顯滄桑,就像是鄉野老農。
郭岱沒有反駁這句話,因爲郭岱的飛昇超脫,就僅僅是他自己的飛昇超脫,他帶不了任何一個凡人修士脫出大夢之世,連一絲一縷、一草一木都帶不走,連一切物氣形質,都在飛昇一刻返還大夢之世。
方真修行不論何家何教、何門何派,從根子上便要求修士自悟自覺,再高明的師門尊長,也沒有替弟子修行的,修行無論最終超脫與否,都是自己的事,旁人再多指點、再多助益,最終還是要看自我境界成就。
哪怕是郭岱親自指點他們修行,將每一步關竅障礙全都剖析完善,對方能否飛昇超脫都是不一定的。郭岱可以看透一個人的內外身心,但那真的是那個人的嗎?他又能看透那個人的“自我”嗎?
太平君的反問中,也帶着妙語神念,其中包含着重重疑問與思慮,那是充斥着太平君自修行以來的諸多想法,也是他的願心。
身爲道陵君弟子、羅霄宗二祖,太平君自然不會猜疑道法修行本身,因爲那本就是他的根基成就。可他在堪破先天迷識關中所見,也確實令太平君飽受震撼,飛昇成仙的境界或許存在,但世間其他衆生呢?
羅霄宗一門所能教化傳授的門人弟子能有多少?道陵君座下僅有五人盡得真傳,其他聽聞道法之人雖多,但修行境界大多平平。
比起道陵君開道統、創修法,太平君本人則是真正開始經營羅霄宗傳承的第一人,他深深明白,即便是長生高人,駐世數百上千年,可以教化之人相比衆生,不過是九牛一毛。
衆生能盡得超脫之機緣,這便是太平君的願心。
在此願心之上,太平君萌生許多安排謀劃,其中有兩項延續至今,一是護世大陣,二是黃泉九幽城。兩者一陰一陽相對應。
護世大陣乃是以鐵符鎮治,耗費千年歲月,遍及玄黃五境,囊括足夠廣大的生靈地域,構結成陽間。與之相對的黃泉九幽城,便是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