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萊島上,冥煞定坐在湖中水面,湖面上無一絲漣漪,有如鏡面平靜澄澈。
只見一條虹鯉從下方遊過,冥煞睜開雙眼,垂手掬水,然後任由其從指縫滴落,將水面打得波紋交錯,看不清水中景象。
不過在冥煞眼中,在這茫茫錯錯的水紋中,他隱約窺見天機氣運之變,目光望向北方,一言不發。
這些日子冥煞也跟東萊島修士交流修行感悟,其中他們傳授了一門名爲“水佔”的推演之法,便是借水觀象、窺感天地氣數之變。
只不過東萊島修士的修爲境界不如冥煞,水佔之法也難有成效,充其量便是借其觀測海天氣象變化,難料人事。但是在十萬列島這種地方,也足夠用了。
冥煞此刻施展水佔之法,其玄妙高深旁人難解,他的感應一念之間直入天地水象中,彷彿有無數人影聲息在面前浮現,去蕪存菁、抽絲剝繭,自然瞭解到皇都宮變之事。
這比什麼開天眼厲害多了,只是冥煞對中境宮變不感興趣,水象之中猶有一絲感應,在東萊島附近有某個存在正蟄伏不動,似乎是在監視着什麼。
冥煞在湖面上站起,身形不動,一道法力從眉間發出,正是一團幽紫光華,轉瞬膨脹起來,幻化作一隻大手,直衝島外海域而去。
凡是這一類法力變幻成大手的法術,方真道有一個統稱,叫做“大擒拿手”。正如其名,是爲了擒拿對手而用。
這大擒拿手看似輕易,實則蘊藏了禁制、壁障、幻形等等精妙上乘的法術變化,否則的話根本不能憑一隻變幻而出的大手去擒拿對手。
冥煞所施展的便是羅霄宗所傳的《九轉擒拿法》,其精妙之處在於,擒拿變化層層疊疊,就算對敵之人搶先破法,也不能盡解擒拿法術。九轉乃數極之名,只要修爲法力足夠,變化遠不止九層。
大手飛入海中,並沒有濺起一絲浪花,也未受到海水阻滯而變得遲緩,直直貫入海底深處,宛如天降巨掌壓下,震得海底深處一陣濁浪翻騰。
當大擒拿手緩緩收攏、上浮,就見一隻好似牛棚大小的螃蟹受困法障之中,身上還馱着一個巨大的螺殼,顯然是寄居其中,同時作爲掩藏形跡。
只是這螃蟹顯然也沒有想到,自己離着東萊島十幾裡外、潛伏海底之中,居然還會被冥煞察覺發現,並且直接被大擒拿手抓住,連逃遁機會也沒了。
冥煞將大擒拿手往回一收,這隻大螃蟹直接被扔到岸上,冥煞走近前去,問道:“爲什麼監視我?”
冥煞開口便是神念妙語,直接逼入這大螃蟹心神之中,只要有一星半點靈智,無論這大螃蟹願不願意回答,都會被扯出相關聯的心念。
果不其然,這大螃蟹在神念中迴應道:“大神饒命,我只是奉命行事,是神主讓我前來監視東萊島的。”
“神主又是誰?”冥煞追問道。
原本這大螃蟹似乎還有些反抗的意念,但很快就被冥煞的神念所壓過,不由自主地答道:“神主就是披甲神,是伏波海的水族之主。”
神念妙語中的對答問論不是尋常話語,連隨附的聯想也會被一同勾出。大螃蟹所言的披甲神,其實便是類似於這些螃蟹的某隻水族異種,只是要強悍太多,而且通體甲殼堅逾金剛,因而被稱爲披甲神。
但這種大螃蟹對披甲神的瞭解也不多,神主對這些伏波海水族幾乎是有着天然的掌控之能,一個動作就能讓衆多水族臣服效力。
而如今十萬列島海域各處,其實都佈滿了披甲神的部屬,同時披甲神以神主的名義,要求十萬列島的土邦向其供奉祭海,提供血食。十萬列島的土邦正是不希望讓自己的子民被送去祭海,便率先對玄黃生民動手。
聽完大螃蟹的解釋,冥煞便可以肯定這神主不是虛靈,而這頭水族異種能可號令伏波海無數水族,按理來說應是海中一霸,不可能近日來纔開始興風作浪。披甲神的出現顯然跟虛靈有關,而冥煞要尋找虛靈,自然也要從它下手了。
擡手直接將這大螃蟹燒成灰燼,冥煞取出一枚令牌,那是王馳雲交給他的傳訊法器,冥煞施法御器,很快就讓王馳雲迴應問道:
“不知吾主有何吩咐?”
冥煞言道:“我已經知曉神主的身份,那是一隻名爲披甲神的水族異種,並且能夠號令伏波海水族,你們先前擊殺的巨蟹應該只是部屬之一,我在東萊島也發現了。”
王馳雲微驚問道:“吾主受到了驚擾嗎?”
“沒有,我只是偶然發現有水族生靈在外窺視,已經被我殺了。”冥煞說道:“我從它身上了解到披甲神的來歷,或許跟虛靈有關。”
王馳雲在另一頭聽聞這話,心裡咯噔一下,他可不願意冥煞過於主動地出手干預,連忙問道:“吾主莫非已經知曉那披甲神藏身之所了?”
“不知。”也就是冥煞全無機心,能夠這麼向王馳雲坦白。
王馳雲心裡擔憂稍稍放下,他心念急轉,說道:“吾主,我覺得如今狀況,大可不必打草驚蛇。”
冥煞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馳雲解釋道:“如今我等正在協助玄黃生民操訓兵甲,同時遣人至土邦中探聽風聲,發現披甲神依舊要求土邦以活人祭海,顯然披甲神並不瞭解如今各個列島土邦的實情。
而眼下幾個土邦之間相互攻伐,披甲神也不曾現身阻止,興許此情此景對他並無傷損。我打算在軍陣初成後,試探一番列島土邦。如果披甲神還無所應對,便一舉拿下紅薯島。到時候披甲神爲求祭品,應該就會現身了。”
“你是希望我別干涉?”冥煞這話語氣平淡,對王馳雲而言不啻耳邊驚雷。
“吾主神通廣大,披甲神虛有神名,在吾主面前不過蟲豸爾。”王馳雲連忙答道:“但正如吾主所言,披甲神能可號令伏波海水族,耳目衆多,要是不能當場拿下披甲神本尊,以汪洋之廣大,恐怕會驚嚇披甲神,令其遠遁。若是披甲神與虛靈尚有往來,吾主現身被對方察知,二者一併遠遁……我是擔心吾主不喜,所以近來時日行事稍顯低調,不敢驚觸過甚。”
冥煞沉默一陣,說道:“你是讓我繼續靜待,等到披甲神現身,再讓我出手?”
“不錯。”王馳雲在另一頭早已是冷汗直冒,心想這位主子看似平和,但一點都不好相處。
“那好。”冥煞沒有駁斥王馳雲的做法,平靜答道:“不過你最好儘快找到披甲神,如果久久沒有消息,我會自己動手。”
“是!請吾主放心!”王馳雲說完這話,察覺傳訊法器已斷了感應,這才鬆了一口氣。
收回傳訊法器,冥煞沒有多想其餘,他的心思十分純粹,又回到湖面上定坐不動,就算有旁人也看不出冥煞在參悟什麼玄通。
……
東萊島外,一條不顯眼的小青魚在水下游過,目睹了大螃蟹被擒拿法抓走後,轉頭逃了數十里才緩下來,似乎受了某種刺激一般。
這條小青魚便是柳青衣變化而成,但也不能算是他的本尊。在求證了生生不息的境界後,柳青衣法力神通有所精進,可以令強悍巨大的原身爐鼎,散化爲海中成羣青魚。
這可不是一般的化身變幻,已是近乎仙家“散則爲氣、聚而成形”的成就。
也只有散化爲無數青魚,柳青衣的生機氣息才能融入汪洋大海而無跡可尋。因爲像這樣的青魚魚羣,海中不知有多少。柳青衣所化的青魚偶爾借這些魚羣巡遊之勢往來,有時候則是自己成羣結隊。以柳青衣的修爲,海中其他水族根本不能捕獵得了他。
即便如此,監視冥煞還是一件相當兇險難測的事情。柳青衣已經不去主動感應島上情況,儘可能迴避一切警戒,但沒想到冥煞還是毫無徵兆地動手了。
說毫無徵兆也不太準確,當時柳青衣能夠感應到,從東萊島上忽然有一股搜山檢海的感應大肆展開,與自己借風雲推演有幾分相似之處。
不過冥煞當時應該並非是爲了搜尋東萊島附近是否有暗中潛藏之輩,但水象一動,對水族的刺激尤爲明顯,海中一隻監視東萊島的大螃蟹就被冥煞所察覺,直接擒拿上島。
當初柳青衣差點以爲冥煞是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幸好這隻大螃蟹另有來頭,似乎吸引住了冥煞,沒有再發現柳青衣的蹤跡。
其實柳青衣很早就發現這些水族妖物了,很多島嶼附近都有這樣的妖物暗中監視。土邦所謂的祭海,其實不過是爲了餵養這些水族妖物,用來給它們滋補精氣,沒有什麼神妙講究。
至於神主本尊,柳青衣也還沒能親眼一見,可是從本能中所察覺的,應該是與自己一樣的天生異種,不過這爲神主應該有別樣玄秘,因爲他手下的水族妖物數量實在太多了。
而且妖物這個說法也不太確切,神主所號令的水族,並不是像柳青衣、桂青子這樣的妖修,大多數都還是沒有高明靈智的水族,連蝦兵蟹將都是誇大了,幾乎只是遵循本能的野獸罷了。
但這些水族妖物體型都龐大非常,早就超出原有物類之身,而這應該不是水族妖物本身修煉而成的,至少不可能會有這麼多的通靈水妖。
柳青衣自己身爲天生異種,很清楚妖異物類要通靈開智是多麼困難又不可捉摸之事。那位神主本身或許是藉助天生神通與某些秘法,強行令從屬水族形體變大,而有極少數能夠在此過程中通靈開智。
這不由得讓柳青衣想起,在中境妖禍爆發後,時爲昶王的夏正曉在江都邀集天下方真修士,恰逢其時爆發了羣鯊襲擾東境海濱的禍劫,被當時在江都的方真修士合力擊退,因此順理成章重新組建了後來的太玄宮。
海中生靈固然是多,但水族欲啓靈智恐怕更難,按理來說不可能會有這麼多的水族妖物,而且還會抓準這時機襲擾東境海濱。如今聯繫虛靈種種謀劃,仔細回想,也許當年虛靈就有試探之意。
當年發動羣鯊襲擾,如今號令水族,想來應該是同一位天生異種所爲,且必定是與虛靈合謀已久。
只是眼下的作爲,倒是讓柳青衣有些看不明白了,按說虛靈沒必要讓十萬列島陷入如此混亂之中,倒是天生異種的性情大多不類人倫,這點柳青衣是知曉的。
監視冥煞的事情柳青衣沒有放鬆,不過此外他也在留心瀝鋒會方面,發現王馳雲似乎對水族妖物的出現不慌不忙。
此後幾個月,王馳雲所做的事,主要便是往來各個玄黃生民遷居的島寨,視察兵馬軍陣的操訓,以及各個島寨興修的防務。
瀝鋒會對這攻防殺伐也算了解,對付土邦綽綽有餘,而且經歷了幾場對近海妖物的鬥法,瀝鋒會與各個島寨也能保證不受妖物襲擾。
但王馳雲所做的還遠不止如此,他讓派駐各個島寨的瀝鋒會修士挑選有修行資質的人,傳授靈根修法,並且儘可能激引靈根。此外還傳授島民玄黃洲各種新奇器物的打造鑄煉之法,甚至還有加大墾荒的舉措,看起來真是一派欣欣向榮的前景。
柳青衣後來甚至幾度變化形貌等到,僞裝成島民與瀝鋒會修士交流,明暗兩番探聽之下才瞭解到,王馳雲最近不知道怎的,讓瀝鋒會修士所做的淨是一些閒雜之事。
列島土邦早就不敢攻打有瀝鋒會修士駐守的島寨,玄黃生民也得到半年的修養,這半年來收集貯存的糧食器具也很多,按說要攻打紅薯島,光是這陣容就完全足夠了。
可王馳雲依舊覺得不足,而這回乾脆大舉派人收集方真靈材,說是要打造像躡雲飛槎、神行太舸那樣的大船,以保證在未來戰事中的必勝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