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馬之勞?”宮九素說道:“那你現在給我變成狗,叫兩聲讓我聽聽?”
“呃,這……”葛翁擡起頭來,神情呆滯茫然地看着宮九素。
宮九素冷笑兩聲,說道:“我算是看懂了,你從一開始就想着讓九張機跟我同歸於盡,自己苟活逃命,對吧?”
葛翁笑容僵硬,答道:“仙師……法眼如炬,確、確實如此。”
宮九素問道:“你好歹也統轄九張機幾十年了,就這樣放棄了?哦,我懂了,你肯定在別處另有基業,想着什麼時候可以遠離朝堂?”
葛翁低下頭去,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這個說法。他統領九張機多年,沒少藉此身份搜刮,他可沒想過跟江都朝廷共存亡。而葛翁也很清楚,如果哪天朝廷收復中境、掃平妖禍,就是楚皇后鳥盡弓藏之時。
九張機大多都是邪修敗類,死不足惜,可葛翁本人尤爲惜命,他可不願意被拖累。這些年暗中佈置準備,其實就是給自己留下退路。所謂狡兔三窟,葛翁備下的後路不少,但還剩下一個難處。
“不對。”宮九素好像想到了什麼,說道:“當年是楚皇后將你們從九淵獄放出,爲了約束你們這幫人,楚皇后定然下了什麼禁制手段。你能夠破解楚皇后的禁制?”
以葛翁的修爲法力,想要破除楚皇后的禁制,確實有幾分難度,可以說這些年他低調行事,甚至對九張機其他人多有放縱,主要便是試試有沒有人會遭受禁制反噬,從而推演出破解之法。
“不瞞仙師,這些年我等飽受禁制之苦,此番行動,其實是奉楚皇后之命,不得不爲啊!”葛翁說這話時,聲情並茂地描述禁制反噬何等痛苦。
“奉楚皇后之命?”宮九素腹誹道:“誠然,楚娥英當初對郭岱沒動什麼好心思,甚至刻意引動郭岱心魔。不過此舉其實是希望郭岱破除心魔,令此混沌變數歸於清明。設身處地之下,我估計也會這麼做。”
郭岱先前之所以會心神劇烈動盪,除了自身心魔熾盛龐大之外,皇后楚娥英那一番話中,也帶着牽動心性根本的玄妙力量。如今回想,楚娥英所修煉的《仙虹劍章》,其實也是專注心性與劍意修持的功法,她能給九張機留下無可擺脫的禁制,可以斬化自己神魂,也都是《仙虹劍章》之功。
慧劍斬心魔,這其實正是《仙虹劍章》高深堂奧所在,楚娥英雖有神魂傷損,但那並非心魔。外人難窺心性,對楚娥英多有誤解,甚至連虛靈都被欺瞞,可見楚娥英心機之深。
坦白說,宮九素不喜歡楚娥英,當初在靈臺造化中相見,楚娥英的眼神彷彿是將宮九素看做是排在玉鴻公主之下的姬妾,宮九素頗有醋意,若非爲了協助郭岱,她可不想再跟楚娥英多打交道。
就以當今方真道女修而言,楚娥英可謂是鋒芒畢露,她不願意郭岱這個變數離玉鴻公主太近,而宮九素其實也不想讓郭岱和玉鴻公主相處太過親密,郭岱最好就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
宮九素當然不相信葛翁所說,九張機是奉皇后楚娥英之命來殺郭岱,楚娥英很清楚郭岱欲爲之舉,眼下殺死郭岱是毫無必要的舉動。只是楚娥英需要的,不是一個心魔熾盛、行事乖張的南天仙師,而是一個能夠與羅霄宗仙道正法心境相通的傳人弟子。
楚娥英的手段確實高明,其實她正是算準了宮九素的存在。如果想讓心神動盪下的郭岱恢復正常,宮九素就必須深入郭岱心境之中,助他將心魔壓制。如此一來,郭岱心境能自魔道修行中脫出,而宮九素也將受郭岱心魔牽累。
所以楚娥英真正要對付的,其實是宮九素。至於九張機,不過是愚蠢的自作主張。要是郭岱真的死了,那對九張機而言沒有半點益處,楚娥英也正可趁此機會清算他們。
明白這些的宮九素,倒沒有想找楚娥英報復的念頭,因爲攝提格的意外出現,倒是讓宮九素省卻了不少麻煩,眼下要做的,就是如何對付面前這個葛翁。
宮九素戴上了縱目蠶叢面,這件法器的另一大妙處,就是無需高深法力御使,而且元神修爲越高,所能窺察感應就越精微深入。而她也的確發現,葛翁形神之中帶有一縷劍意,這劍意幾乎成了葛翁爐鼎生機的一種原生特徵,甚至不能單純說是禁制了。
“你有心退出九張機,也就是說有辦法破解這禁制?”宮九素對葛翁說道:“不用在我面前裝出這幅可憐模樣,你雖然不擅長鬥法廝殺,卻還是已證長生的高人,跪在地上,不嫌有失身份嗎?”
“仙師這是……寬恕我了?”葛翁驚奇問道。
宮九素懶得多看,言道:“我若要殺你,不在於你求饒與否。我現在就問你,你有什麼辦法破解身上的禁制?”
葛翁起身拍了拍灰土,恭敬說道:“其實說起來也不難,無非是移爐換鼎。”
宮九素聞言心中一動,說道:“你是說重塑肉身?”
“差不多,但具體施展上,另有秘法。”葛翁解釋說道:“最重要的是,要如蛇蛻皮,將過往傷損冗餘蛻下。所以並不是簡單服食外丹餌藥便算完事的。”
“這我當然知道。”宮九素自己本來就即將要重塑肉身,但她的情況和葛翁大有不同。
宮九素原本並無肉身,她是需要從無到有塑造肉身,這個過程就好比從出生到長成,要一氣呵成。而葛翁則是通過移爐換鼎,將自我形神生機轉化,在此過程中將禁制留在舊軀體中。
而聽見葛翁提及“如蛇蛻皮”一說,宮九素不免想到虛靈的《蛻化解形》。不過葛翁並未修煉此等功訣,無非是求證有相通之處,這也難免。
宮九素現出洞燭明燈,擡手虛引,將葛翁形骸經絡中的無形火光引出,讓他不再受形神灼燒之苦。
“這……多謝仙師!”葛翁沒料到眼前“郭岱”這麼好心,居然主動爲自己拔除無形火光。
宮九素說道:“謝就不必了,但我要你跟我說實話,九張機的人都來了嗎?”
“大體上都來了。”葛翁這下算是對郭岱徹底折服了,輕而易舉將袁真人兵解自斬爆發出的火光拔除,自己斷然不會是他的對手,而自己身上還有幾分傷勢,還不如乖乖聽話。
“不過……在太子身邊還有一些人。”葛翁說道:“仙師應該看得出來,九張機衆人其實大多各行其是,我也不過是名義上統轄他們。過去對仙師與公主殿下多有冒犯,也都是他們所爲,我實在勸阻不了。”
“這些話就不必說了。”宮九素負手問道:“你想要遠離朝堂,我自然不會攔阻,但是在你走之前,讓九張機所有人也離開太子。至於他們是另謀生路、還是要歸附玉鴻公主,我都準了。”
當初郭岱就在想如何剷除九張機,沒想到眼下因禍得福,九張機主動送上門來,宮九素自然順手爲之,反正是他們先對自己動手,也別怪她將九張機順手滅了。而宮九素也看得出來,修爲最高的葛翁,不過就是一個膽小惜命之輩,不能指望他幹大事,不如眼不見爲淨。
“這個嘛……”葛翁說道:“眼下九張機主要首腦幾乎全數覆滅,太子身邊的人手或許有所感應。他們恐怕會覺得跟在太子身邊更爲安全。”
“跟在太子身邊更安全?”宮九素笑了,說道:“你們這幫九張機元老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這些烏合之衆能幹什麼?你猜猜楚皇后此刻是否也有感應?九張機一倒,太子便不得不倚重霍天成,九張機修士屆時再也無容身之所。到時候不是我要殺你們,而是霍天成要殺你們。”
“仙師所言,確實高明。”葛翁有些心驚肉跳,連忙說道:“那我現在就回去將剩餘人等召集起來。”
“我勸你回去的路上也小心一些,想殺我的人,未必不會盯着你。”宮九素恐嚇一句,葛翁就難免會聯想到霍天成。
既然九張機看得出郭岱受心魔劫數而修爲有損,霍天成未嘗看不出來。如今霍天成有心扶助太子殿下,要將九張機排斥在外,說不定就是要讓九張機跟郭岱同歸於盡。而葛翁要是活生生地返回,爲了剪除後患,霍天成難免會下毒手。
其實霍天成未必會這麼做,宮九素只是讓葛翁心中生出一絲猜疑,而這種猜疑伴隨的推演與心計,往往並非出於現實,而是以自我心性行止設身處地去代替對方抉擇。並非是霍天成要殺葛翁,而是葛翁自比作霍天成要殺自己。
看着葛翁狼狽逃竄的模樣,宮九素就知道自己留下的猜疑卓有成效。其實如今太子夏頃身邊剩下的九張機人手,她根本不在意。今日一戰,九張機的主力便被宮九素巧施妙法一舉殺除,剩下的一些臭魚爛蝦,知機的自己會逃,不識時務的送死何怨?
宮九素微微鬆了一口氣,雖說她將九張機追殺瓦解,但還是頗爲兇險,主要是混元金身的氣機還在不斷削弱,要是戰況拖得再久一些,勝負生死就都難料了。
“怎麼?現在對付這些小嘍囉,你都變得這麼費勁了?”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關函谷的聲音,完全是無聲無息、毫無徵兆地出現,此刻正斜挽着長生芝,坐在一棵橫倒的焦黑樹幹上。
“主人?你來了?”宮九素說道。
“怎麼是你?郭岱呢?”關函谷露出疑惑神色,長生芝輕輕一晃,一股沛然精純生機籠罩混元金身,來回洗煉滋養。
“奇怪,混元金身怎會變得如此?”關函谷問道。
宮九素連忙上前,跟關函谷解釋了一番郭岱入宮之後的遭遇和變故,以及攝提格突然出現後的離奇舉動。
“你不知道攝提格做了什麼嗎?”關函谷問道。
宮九素搖頭道:“我確實不知,但攝提格似乎也看中了混元金身,但他似乎不完全是爲郭岱而來。”
“我在北境冰海將柳青衣那條魚釣上來之後,其實還特地去尋訪過攝提格出身的部族。”關函谷說道:“就以這一世出身而言,攝提格並無特異,只是他的轉世福報十分奇妙,讓我有一種熟悉之感。”
宮九素試探着問道:“主人,攝提格莫非也跟你一樣,是天外仙家?”
“眼下不宜這麼早下定論,總之事態是越來越複雜了,確實比我最初所想的要複雜。”關函谷撓了撓頭,說道:“之前你還說讓我來一趟,給郭岱看看長生芝。現在倒好,他躲起來不見人了。”
宮九素問道:“難道以主人的神通,都不能引郭岱出來一見嗎?”
“郭岱現在的情形有些特別,他的元神正逢入玄關之際,我再大的神通也拉不回來。”關函谷說道:“但有一點可以明白,此舉是他主動爲之,斷無半點勉強。”
“入玄關?”宮九素說道:“我記得郭岱煉器也曾入玄關一遭,但那時候很快就回來了。”
“入玄關無歲月之感,時間空間都變成無用的虛幻。”關函谷說道:“但能入則要能出,現在的情況,就跟當初我把郭岱逼入絕境,讓他不成元神不得出關類似。”
宮九素問道:“那……難不成我又要掌控混元金身一段時日?”
“你又不是沒試過,接着弄唄。”關函谷聳了聳肩膀,輕鬆言道。
宮九素有些犯難地說道:“只是眼下狀況紛繁複雜,而且東洲鑑寶會即將來到。混元金身法力日漸微弱,我恐怕應付不了接下來的變化。”
“郭岱原本不是要去金闕雲宮中重塑肉身嗎?”關函谷說道:“反正要重塑肉身的人是你,你在金闕雲宮中成就肉身後。將混元金身留在洞天之中,靜待郭岱醒轉就好……不過我猜測,其實等你重塑肉身、脫離混元金身,他就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