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威,還是鬼神之力?
彌川仰頭觀望着這樣壯觀的景緻,只想起一句話: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天梯下放置着一個巨大的香爐,因爲是淡季,香火寥寥。彌川走到蒲團前,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額頭輕輕觸地,又彷彿觸到無數人的喜怒哀樂,那些所求所想在眼前閃過,那樣渺小,卻又真實。
而千年之前,是不是也有一隻小小的靈狐在此處叩拜,求得愛情的圓滿呢?而她最後得到的,究竟是什麼呢?
彌川不敢再想下去,一步步地往上走。
天色已近傍晚,狂風嘶吼,天彷彿是被撕裂了,雪花呼啦呼啦地往下掉。
風實在太猛烈,彌川縮了縮脖子,躲在一旁劍臺上喘氣。她一歪頭,恰好看到旁邊一塊指示牌上寫着:“天門翻水處”。
“天門翻水”是天門山謎團之一。世上所有瀑布皆有源頭,而此處石壁並無水源,卻每隔數十年乃至百年,在枯水季節怒泄出水,水流下奔數十丈,觀者無不讚爲奇觀。
彌川試探着將手指觸到這片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石壁,凝聚精神。
過了很久,她頹然坐下:“小淘仔,什麼都沒有。”
小淘仔眼巴巴地看着主人,吱吱叫喚了兩聲。
忽然有人在她身後低低地說:“今晚會有天門翻水,你信嗎?”
彌川倏然站起,回頭看見身後的年輕男人笑容俊美,一隻手插在口袋裡,閒閒地望着她,打了聲招呼:“嗨,林小姐。”
彌川后退了一步:“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等‘天門翻水’奇觀。”他搓了搓手,露出無害的笑容,“要一起嗎?”
“可是天快黑了……”
“是呀,還要等上幾個小時。”安清夜笑了笑,“願意嗎?”
這個男人身上有着神秘氣息,令她產生了探究的慾望。彌川點了點頭:“你也來天門山?早知道就一起結伴來了。”
安清夜卻只是笑笑,目光落在小淘仔身上:“你的寵物?”
小淘仔卻一反剛纔膽小的樣子,衝着樹叢吱吱亂叫。
樹叢裡傳來蟋蟋洬洬的聲音,隱約還露出蓬鬆的大尾巴。
彌川問道:“那是什麼?”
安清夜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野狐狸吧,天門山上一直有狐狸。”
風雪漸止,天空變得分外明淨,竟也露出幾顆星子來,靜靜地閃爍着,像是千年前的明眸,注視至今。
夜晚比彌川想象的要更冷,她雙手環胸跺了跺腳。
“冷嗎?”安清夜隨手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外套上帶着安清夜的體溫和氣息,可是如同昨晚一樣,彌川仍是讀不到任何訊息。
彌川側身看着他,或許是她目光有些異樣,安清夜抿脣笑了笑:“怎麼了?”
“……你究竟是什麼人?”
安清夜笑着說:“客棧老闆。怎麼,怕我是壞人?”
“如果你是壞人,我就不會跟你坐在一起了。”彌川說。
她的目光掠過天門洞下那汪碧潭,蘆葦瑟瑟處,許多雙亮晶晶的眼睛也在注視着天梯。
“好像除了我們,還有它們也在‘等天門翻水’呢。”
這時巖壁間忽然起了微風,天門洞右壁上出現了一條細細的涓流,而水汽愈來愈盛,直至形成一道瀑布,水流如千軍萬馬般奔騰而下。
被這樣的奇觀所震撼,兩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一陣風吹來,幾滴水珠沾到彌川臉上,她打了個哆嗦,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月夜晴朗。
浣星站在石壁之下,有些期待,亦有幾分焦灼。今日她終於練成了“徘徊蓬池”,師兄也該兌現承諾,送她一柄仙劍。
只是今晚的腓腓有些異常,一直咬着她的衣角,彷彿是催促她離開。
“腓腓乖,回去我就給你找吃的。”她蹲下來安撫小靈獸,一邊不住地擡頭看師兄來了沒有。
羲和御劍而來時,少女微微仰着頭,額上一枚硃砂痣鮮豔欲滴。
“掌門師兄,我練成‘徘徊蓬池’了!”浣星迎上來,一臉雀躍。
羲和淡淡地笑了笑,輕拂衣袖,無形的繩索彈出,捆住了浣星的手腳,將她縛在石壁上。
“師兄?”浣星一臉愕然。
“魔界日漸猖獗,天地正氣懸於一線。浣星,我別無選擇。”他垂下雙眸,指尖微微用力,繩索將少女捆綁得愈加牢固。
“三年之前,你投入我派之時,我便知曉,必定是上天成全,送上早已失去蹤影的赤狐內丹,使武陵之魂得以煉成。”
浣星臉色漸漸發白:“你……早就知道……我……”
“不然我如何會勸師父將你收入門下?”羲和漠然道,“如今人魔之戰已至緊要關頭,武陵之魂必須煉出。”
“你說這世上並沒有武陵之魂……”
“若是沒有你的內丹,這世上的確不會有武陵之魂。”羲和麪無表情,開始默唸心訣。
青雲劍出,無數劍光自石壁上方聚集,匯成一道瀑布般光亮的劍羣,就墜在浣星頭上數十丈處。只要他輕一揮手,待到落下,便是小赤狐殞命而武陵之魂煉成之時。
浣星忽然回想起她初次見到他的那一刻,他一聲不吭地削着一把木劍,從早到晚,雙手磨出血泡,卻不停下。那個少年這樣倔強,眼睛烏黑,讓她覺得心疼……她忍不住接近他,替他煉劍,投入劍宗,只是想讓他開心一些。
可是眼前這個神色冷酷的人又是誰?
他的目光中沒有笑意,他只是在看着一隻靈獸--那是他所需的內丹。
浣星閉上眼睛,直到此刻,她都無法相信,曾經那些溫暖,不過是他設下的圈套而已。
遠處驀然出現了幾道人形,狐族的同伴們焦急地喊道:“小紅!你的靈力還在,尚可與他一鬥!”
羲和背後的青雲劍自動劃出結界,將他們攔在外邊,他只淡淡地對浣星道:“我知你妖力不弱,赤狐,儘可放手與我一搏。”
赤狐……他只喚自己赤狐!浣星慘然一笑,眼淚不受控制地撲簌簌落下,而額上的硃砂痣幾乎如鮮血般要滴淌下來。
那一瞬間,再無生念。
“師兄,你若要我的內丹……儘管取去吧。”
石壁上萬千劍氣傾瀉而下,瞬間穿透小赤狐的身體,鮮血匯成細流,而那枚火紅內丹自她體內浮現出來,終與青雲劍融合。
武陵之魂煉成,光芒刺破夜空!
“天門翻水”漸漸止歇,那些清澈的泉水彷彿沾染了血的顏色,千年前那隻癡情小赤狐的鮮血,流淌至今。
安清夜扶住彌川的肩膀,聲音低沉而溫暖:“你看到什麼了?”
“浣星……羲和……”她已是淚流滿面,啜泣着說不出話來。
“看着我,彌川。你看到一把劍了嗎?武陵之魂!”安清夜急切地問道,“看到那把劍了嗎?”
“武陵之魂……是的。”她漸漸回過神,喃喃道,“赤狐的內丹,羲和的劍。”
“劍尊最後將劍放在了何處?”
“劍尊?羲和是劍尊?”
安清夜俊美的臉上滿是肅然:“你先告訴我,武陵之魂呢?”
“武陵之魂……是羲和的劍。我只看到它煉出,不知在何處。”
“羲和以武陵之魂在人魔大戰中保全了人世,被後人尊爲劍尊。算起來,浣星的魂魄被封印在武陵之魂中也已近千年。千年之期一到,武陵之魂中的赤狐就會化作兇靈。”
“兇靈……又會怎樣?”
“兇靈不會有任何情感,只能通過殺戮維持其存在。劍尊早已不知所蹤,這世上再無人能控制武陵之魂。除非她放棄執念,自願散魂。”
彌川看見月光下許多狐狸從蘆葦叢中探出頭,互相擁簇在一起,眼神有些不安。
“它們是浣星的族人,尋找武陵之魂已近千年。”安清夜低聲解釋,“前段時間,他們找到了客棧,拜託我尋找仙劍。我們查遍了典籍,尋覓至此,線索卻完全斷絕了。”
“所以你故意帶我來這裡,是爲了幫忙?”彌川問。
“是。哪怕是爲了浣星最後的安寧,也請你再試一試。”
彌川用力咬了咬脣:“你以爲我不願意幫忙?可我只能看到這裡,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這時蜷縮在彌川懷裡的小淘仔,忽然一躍而起,往最高處天門洞奔去。
一輪明月從另一頭緩緩升起,光線驅散了附近的霧靄,穿過天門洞,靜謐地投向遠方。
彌川看見石壁上黑色痕跡縱橫如水荇,忽然心有所感,喃喃道:“天門洞是什麼時候打開的?”
“千年前吧?”安清夜忽然眼前一亮,“你是說……天門洞可能是由武陵之魂打開的?”
彌川單膝跪下,凝聚所有的注意力,去撥開時光的迷霧,探觸千年前那一幕。月光越來越亮,給天地間萬物擦上了冰涼的色彩,也將她的身影聚攏成愈發細小的一團。
彌川身子微微一抖,猛地驚醒過來,此時透過天門洞的光線恰好落在天梯下的碧潭中。她臉上的表情似喜亦悲,指着那裡:“武陵之魂在那裡!”
“你看到了什麼?”安清夜忍不住問。
彌川卻沒有回答:“我確定,武陵之魂在那裡。”
他們奔向那汪湖水,湖面起了微動,無處不是劍光。
安清夜拉住彌川,將她護在身後:“來不及了,她……即將成爲兇劍。”
彌川卻掙開他的手,一步步往前。腳踝已經沒入水中,潭水冰涼刺骨,她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