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知道算不算自己運氣好……”彌川苦笑。
“所以,到了再說吧。或許,某些因緣到了,自然而然地,會找上我們。”
三
五臺山是世界上最早從海平面升起的陸地,因其海拔高,便被稱爲“華北屋脊”。
冬日的五臺山極冷,遊客香客人數很少,整個售票大廳空落落的,景區的班車也零零落落,等了半天才發一班。車子開了大約半小時,他們到了臺懷鎮上,入住客棧。
天氣很冷,凍得彌川腳上那雙羊皮靴子都是硬邦邦的,踩上去像鐵皮。幸好客棧裡暖氣足,一進門就覺得渾身都解凍了。服務員是在當地請的一位中年阿姨,她給兩人端了熱騰騰的茶上來。安清夜狀似無意地問起:“五臺山有什麼地方是必去的嗎?”
“五爺廟是最靈驗的,你們最好明天不吃早飯就去。”阿姨想了想,又說,“還有佛母洞。這幾天不下雪,你們可以去爬爬,出來就脫胎換骨了。”
“佛母洞?”
彌川手腳麻利地找出資料,一行行看過去:“山上石孔剛剛容一人通過,而且必須一條胳膊擡起緊貼頭,另一條胳膊拖下去緊貼腰,使肩膀傾斜,才能鑽進內洞,從內洞往外鑽的姿勢也是如此,如同胎兒在母體中的姿勢……所以入洞稱爲‘投佛母胎’,出洞稱爲‘佛母重生’……能夠洗掉以往所犯的罪過,獲得新生……”
聽上去很像是一類淨化惡靈的結界啊。兩人心照不宣地對望了一眼。
午飯過後,彌川在房間裡午睡了一會,醒來的時候安清夜剛從門外回來。
她有些吃驚:“你去哪了?”
他抓抓頭髮:“隨便去逛了逛。睡醒了,我們就出發吧。”
彌川會到房間,抱起了小淘仔,忽然間動作頓了頓,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金線,午睡醒來突如其來增長的一截令她心底有些不安。
兩人帶着小淘仔坐車去了臺懷鎮東南方向的白雲寺。一路上白雪皚皚,寺廟皆披着白袍,偶有香火煙氣嫋嫋而上,更顯蒼茫而肅穆。車子到了山路底下,司機看了看時間:“爬上去得一兩個小時,趕緊吧,別等天黑啦,路不好走。”
往上都是臺階,很久沒有運動的林彌川同學爬得氣喘吁吁。臺階上積了薄薄一層冰雪,一個不小心就會摔跤,於是她把舒服地趴在自己肩上的小淘仔扔給了安清夜,嫌棄地說:“你怎麼越來越重了?以後每天只准吃一根玉米腸。”
小淘仔聽了很委屈地吱了一聲。
山頂勝利在望時,彌川指着那個小小的豁口問:“那裡就是佛母洞吧?”
山路旁倒還堅守着一個賣水的當地村民,還備着數張小板凳,賣水的大爺樂呵呵地說:“是啊,再走二十分鐘就到了。你們運氣好,冬天來這裡,一天也沒幾個人。要是夏天……唉,有人早上四點多來爬,還得等在山上四五個小時呢。”
聽到大爺這麼說,彌川覺得自己心情好了一些。回頭看看安清夜,他拿了瓶水正望向遠方。爬了那麼久的山路,這人倒像是沒事一樣,體力好得令人嫉妒。
“走吧。”安清夜靜靜開口,可是他話未說完,天色忽然間暗沉了下來。
朔風一陣比一陣剛烈,吹得人臉頰像要被刀活生生割裂開一般。小淘仔被吹得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嗖地一下鑽進了安清夜大衣的口袋裡。
雲團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聚集在一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漏斗,黑灰的顏色中不時滑過白色銀亮光,令觀者觸目驚心。
“那……是什麼?”彌川驚駭非常,仰着頭顫聲問。
一道閃電如同長刀割裂了天空,精準無誤地掠過山頭那個缺口處。
轟隆隆--
巨響過後,即便用肉眼也能看清,山頭變成了焦黑色!
安清夜緊緊咬着牙,雙頰因爲用力,竟有些凹陷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氣,對彌川說:“你在這裡等着,我上去看看。”說完便往前疾奔而去。
“哎,別去--”大爺阻止不及,急得直跺腳,“哎呀,危險啊!”
彌川呆呆地站在原地,聽着大爺一遍遍地念叨:“冬雷劈了佛母洞……竟然劈了佛母洞……”
“這裡冬天會有雷暴嗎?”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彌川問大爺。
“從來沒有過啊!佛母洞啊!那是佛母洞,有靈性的地方!”大爺臉色慘白,“俺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怪事!”
巨雷依舊斷斷續續地打在山頭上,彌川緊緊盯着那個缺口處,生怕安清夜出意外。大約半個小時後,他從山上下來了,臉色難看得無以復加。
“怎麼樣?”彌川緊張地問。
“都毀了。”安清夜簡單地說,“內洞外洞、法雷寺,都毀了。”
“會不會是……”彌川打了個哆嗦。
“他搶先了一步。”安清夜平靜地說。
兩人沉默着回到山腳下,司機大叔已經到了,看到他們鬆了口氣:“你們沒事吧?鎮上的人都傳開了,剛纔好幾個巨雷……好像劈中了佛母洞!”
安清夜和彌川都沒吭聲,其實他們也不確定佛母洞中究竟有沒有藏着哪件法器,但是毫無疑問,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行蹤,並且搶先下手了。
回到客棧,只見阿姨正在門口和鄰居聊天。彌川聽到幾句“哎喲,要出大事了”、“佛母洞被雷劈中了”……
阿姨一見到他們,連忙走過來:“回來啦?晚上吃什麼?”
“隨便吧。”安清夜顯得有些疲倦。
彌川皺了皺眉,推門進去了。心底依舊有些不安,她轉頭望向了背對自己的安清夜……
佛母洞的線索,只有兩人知道。可是爲什麼就在他們去查看的時候被毀了呢?彌川忽然想到了一件似乎極不可能的事,她慌忙搖搖頭,硬生生地將這件心事撇開了。
四
“晚上再去顯通寺看看吧,喏,就是窗外那個。”安清夜忽然說。
彌川過了一會兒才答應:“……好。”
她想起下午從佛母洞回來和阿姨聊天,也曾不經意地問過:“這裡還有什麼值得去的地方嗎?”
阿姨笑得憨厚:“咱們這裡有個寫字崖,可神了,你在上邊問啥,它都能回答你。”
“怎麼可能?”
“小姑娘,別不信,當年我可是自己試過的。”她不滿地撇撇嘴,“不過現在寫字崖在顯通寺裡邊,不對外開放了,要是找個熟人,還能帶你們進去。”
當時聽到,未免覺得太離譜,但是此刻想起來,又覺得去看看也無妨。
“你怎麼了?”安清夜走到她面前,探究一般地看着她,“不舒服?”
“沒有。”彌川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安清夜低頭看了眼資料:“顯通寺前身是大孚靈鷲寺,和白馬寺一樣,都是中國最早的佛教寺院。
“兩位高僧從洛陽來到五臺山,建的便是這座靈鷲寺……可惜早就不是原來那座了。
“閒着沒事就去轉轉嘛。”安清夜倒是一臉輕鬆,“佛母洞的事不用懊惱,我看也不是壞事。第一,我們只是猜測佛母洞裡藏着東西,並沒有確切的證據;第二,他真的已經來了。”
……大哥,這不值得輕鬆好不好?
彌川望向窗外越來越黑的天色,覺得自己實在笑不出來。
出門之前,安清夜又轉回身,拿了一條灰色的大圍巾出來,結結實實地把彌川的臉遮了一大半。
彌川不得不奮力地從毛線中間探出頭,大口呼吸:“幹什麼?我不冷。”
“做賊,你身手不行,當然要包住臉。”安清夜抿脣笑了笑,眼眸深處有幾點碎碎的星子,清亮逼人。
“做……賊?”
“廢話,這麼晚了,人家寺廟早關門了,你還指望能買票進去?!”
這個時間,臺懷鎮路上幾乎沒有什麼人,偶爾會有遠處寺廟的暮鼓聲響起來,輕輕悠悠的空曠。
站在顯通寺的外牆邊,安清夜一手扶着彌川的腰,輕輕一託,兩人便騰空而起,轉瞬就落在了圍牆裡邊。畢竟這不是武俠小說,既然已經進來了,倒也不必躲躲藏藏--因爲寺廟裡根本就沒什麼人。
僧人們到了做晚課的時間,僧房裡有唸經聲和木魚聲傳出來,更顯幽靜。顯通寺一共七重殿堂,他們繞過大雄寶殿,一路往後走,樹影婆娑,只有兩道人影在月色下忽長忽短。
兩旁是配殿,彌川走過的時候匆匆一瞥,藉着點燃着的各盞長明燈,看見端坐的菩薩乘着巨獅,手舉長劍,垂眉斂目,威嚴中卻帶着慈悲。正如峨眉是普賢菩薩的道場,五臺則是文殊菩薩的道場。文殊菩薩的坐騎爲獅子,其手中持長劍,在佛教中象徵着無上智慧。
“等等。”安清夜忽然拉住彌川往一棵大樹後靠了靠。
只見兩個年輕的僧人從功課房裡出來,又往斜裡去了,隱約還在說什麼“寫字”。
於是他們便跟着那兩個僧人,沿着彎彎曲曲的小路,出了寺院的後門。
又走了很久,幾乎翻過了半座小山坡,他們纔看見一座小小的山壁。
青黑色的岩石顯得光滑明潔,紋路清晰,有些花崗岩的模樣。中間雕刻着三座佛,面目已經有些模糊,居中的當是釋迦牟尼佛祖,協侍菩薩爲普賢和文殊。
遠遠地看見有個僧人正以指爲筆,一筆一畫地在石面上抄寫佛經,穿着灰色僧袍的背影看起來分外虔誠。
之前那兩人大約是來喊他的,因天色已晚,三人便結伴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