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夜踏上半步,擋在彌川身前,急聲說:“你快沿原路回去!”
話音未落,身後嗖的一聲,卻是櫻虞一閃而逝,飛快地逃走了。
彌川固執地搖搖頭:“我不走。”
安清夜一連佈下數道結界,百忙之中反手一推,用一股柔和的力道將彌川送入了井道中。
彌川無力抗拒,眼看巨龍離他越來越近,便不顧一切想要掙扎着回去,心裡又急又恨--如果不是她這樣魯莽,也不會歪打正着,真的遇見了巨龍之魂,安清夜……也不用獨自面對這上古之威了。
“他擋不下第二擊的。”魂瓶彷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這時篤定地開口道。
“那怎麼辦?”彌川本就惶急,便脫口問道。
魂瓶卻低低地笑了起來。
巨龍的第二擊轉瞬即至,瞬間穿透了安清夜佈下的前兩道結界,輕而易舉地衝向了最後一道。
安清夜穩住身形,喉頭一口鮮血幾乎要噴出來,然而他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彌川從井道中跑出來,抱着什麼東西,直直地衝向水柱。
他阻止不及,連帶最後一道結界都有些不穩,卻看見彌川將懷裡的書包奮力往上一扔,書包被撕裂開,一個古瓶飄浮起來,晃晃悠悠地撞上了水柱。
他怔了怔,那個東西……爲什麼有幾分眼熟?然而容不得他仔細思索,天地靜默了一瞬,接着,砰的一聲巨響--
那個瓶子炸裂開來,瞬間散發出讓人難以直視的光芒,連天際的巨龍都往後退了十幾米!
在這樣的強光下,他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安清夜不自覺地,緊緊地握住了身邊彌川的手。
巨龍發出一聲嘶吼,響徹天地,似悲憤,又似不甘!
到底是生,還是死?
他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世界已恢復風平浪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洞庭湖上,波光粼粼,湖面上還漂浮着一些瓷器的碎片,巨龍和魂瓶都不見了。
只有那個聲音最後聲沉笑道:“小姑娘,多謝你替我找到了龍魂玉石,又助我脫困。”
彌川茫然佇立着,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如同影像碎片,飛速地在她腦海中掠過。
龍魂、古瓶……那道聲音究竟是什麼?爲什麼她像是踏入了一個早已精心設計好的圈套呢?
只有手上的溫暖是真實的!彌川回過神,身邊安清夜緊緊攥着她的手,焦急地問道:“你沒事吧?”
彌川一時間沒有回答,只是想起這些天發生的一切:潛江夜晚的街道上,他冷冷地望向自己;獨自一人摸索到洞庭湖;誆騙櫻虞交出銀戒;剛纔面對巨龍,以爲必死無疑……她一直在告訴自己,要堅強,別哭,別怕!
可是現在,看着安清夜眼眸深處的焦慮,那些防線便通通崩潰了。
她終於知道答案了,眼前這個人,從未拋棄自己啊!
她努力地笑了笑,想要回答他,可是身子終究還是慢慢地軟倒下去了……
五
林彌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房間裡,裡邊的陳設再熟悉不過,是亨特’S驢友客棧的裝潢風格。
書桌邊坐着的那個年輕老闆,聽到動靜便合上了書頁,轉身走來,去探她的額頭。
狂風暴雨後,有些裂痕,有些癒合,安清夜戴着的那枚尾指銀戒,散發着溫和的亮光。許久,他終於開口,聲音啞澀:“你身上的蠱毒……”
彌川坐起來,看到手臂上的金線還在,困惑道:“不知道,我好像沒事。”
安清夜深邃的黑眸中也滑過一絲疑慮,最終卻沒說什麼,只是轉了話題:“幾個月不見,你倒是出師了,居然比我還早地找到了龍魂。”
彌川尷尬地笑了笑,她能說自己是瞎貓撞到死耗子嗎?
“當時,你真的知道柳毅井裡封存着龍魂?”
“不,我只是想騙櫻虞,又得裝得煞有介事。”彌川回答得很誠實,她拍了拍小淘仔的腦袋,嘆氣道,“還有這位老兄,讓它變條拉風點的龍去騙戒指,可它竟然變身成長頸恐龍的模樣,櫻虞一下子就識破了……”
小淘仔委屈地翻了個白眼,明明是彌川給它看的圖片不靠譜好不好!
“騙?”安清夜忍不住微笑起來。
“《柳毅傳》是唐傳奇小說,誰會當真呢?可如果我不這麼說,櫻虞一定不相信。”彌川抿了笑,繼續解釋,“歷史不就是這樣嗎?所以說哪,歷史學系的學生,最擅長的就是--牽強附會啊。”
安清夜摸了摸她的頭髮,不再說話,目光卻落在她手臂上的那道金線上,看起來滿腹心事。
櫻虞的確是對她下了金蠱無疑……三日已經過去,她安然無恙,可蠱毒還在體內……總得想法子拔了纔好。
還有那古怪的瓶子,替他們擋開了巨龍滅絕天地的一擊,裂得粉碎,又是什麼來歷?會是古書上記載的那個東西嗎?
以上種種,讓這個年輕人心底的不安一重重地加深,可他的表情並未泄露分毫。他只是讓彌川重新躺好,俯下身替她掖了被角,溫和地說:“再睡一會兒。”
在他的背後,輕風拂動着桌面上那本古舊的線裝書《攝魂錄》,其中數行字已經被圈點出來,上邊是這樣寫的:
“有兇靈作惡天下,被封於青白瓷古瓶內。魂瓶以堆龍紋鎮之,唯巨龍之魂能解,慎之千萬。”
一
“那個瓶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從長沙飛往杭州的航班上,林彌川終於忍不住問。
安清夜靠在寬敞的座椅裡,全程都在專注地看着手中的線裝古籍,聞言,翻書的手指稍稍頓了頓:“我還不確定。”
彌川已經將之前發生的事都告訴安清夜了,包括明予爲之散魂,以及如何聽從魂瓶的話來到了雲夢澤。安清夜表情凝肅,聽完後斟酌着問:“它爲什麼會答應你的要求?”
彌川有些心虛地轉開視線,因爲她隱瞞下了自己和魂瓶做交易的事:“我也不知道,它突然就和我說話了。”
安清夜看着她,深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光亮,他並未追問,而是若有所思地轉了話題:“魂瓶的材質特殊,是古代術士專門用以封印兇靈的。隨着封印時間漸長,裡邊的魂魄就會慢慢湮滅。可這個魂魄,歷經千年,還能利用雲夢澤的巨龍之魂脫身,可見其強悍。”
彌川聞言不寒而慄,心底隱隱有不祥的預感:是不是藉由自己的手,釋放出了什麼惡靈?
“可惜我現在查遍了《攝魂錄》,也找不到峨眉深谷中曾經封印着什麼惡靈。”安清夜合上書,露出疲憊的神色。
“有什麼能彌補的嗎?”彌川心底有些忐忑。
安清夜沒有回答,卻轉了話題:“你的假期不是還剩兩天嗎,咱們先去錢塘江看大潮吧?”
彌川聽了一驚,他們剛剛在雲夢澤見過滔天怒浪,而且巨龍之威,天地間任何力量應該都難以企及了吧?再者,安清夜的臉上又露出了她熟悉的、某種含義不明的笑。
“你、你又接了什麼業務?”
安清夜答得似是而非:“再不做生意,地主家也沒餘糧了呢。”
十月是杭城最美好的時節之一。柳永的詞裡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錢塘自古繁華。當年金主完顏亮聽聞此句,提兵十萬便要下江南。彌川去過很多地方,若真要找出一個城市,能似杭州一樣溫婉秀美,卻也極難。
後日纔是八月十八觀潮日,彌川和安清夜便住在了杭州的亨特’S客棧。晚飯之後,他們就在龍井村散步。此地以出產名茶龍井聞名,現在並非採茶時節,村莊顯得愈發幽靜。茶園中細雨娑娑,黛色羣山中,一點橘色燈光從一座小宅院裡透出來,令人感覺分外溫暖。
安清夜領着彌川去叩門,等了一會兒,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先生過來開了門。藉着門口掛着的燈籠散發出的朦朧的光,彌川看到老先生穿着藍色褂子和寬鬆的長褲,滿頭銀髮,面容清癯。
老人笑呵呵地將他們迎到了屋子裡坐下,端了一壺綠茶和一些茶點上來,然後拿了一個小巧的紫砂茶壺,也坐了下來,優哉遊哉地喝起來。安清夜亦巋然不動,品茶賞景,彷彿忘了此行的目的。
終究還是彌川沉不住氣,隨口找了一個話題,打破了沉默:“明天我們去哪兒看潮呢?海寧嗎?”
傳統上錢塘潮的最佳觀賞處是在浙江海寧,因是杭州灣入口,江道順直處有海天一色的“一線潮”,攔河丁壩處則有洶涌磅礴的“回頭潮”……種種特色景觀,不一而足。
安清夜尚未答話,老先生卻呵呵地笑了一聲。
安清夜當即轉過身, 笑問:“老先生,您說哪裡看潮纔是最佳?”
“你還真問對人了。”老先生神情篤定,“看潮不用趕去海寧鹽官,在這附近就有一處好地方。”
他的語氣愈神秘,彌川愈加心癢,她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老人。
“杭州自古便屬吳越,小姑娘,在這個城市裡,你最喜歡哪個故事?”老人卻賣了個關子,轉了話題。
彌川想了一會兒……名妓蘇小小的故事,抑或是許仙白蛇的相遇?最後她眉梢一揚:“在我心底,最美的並不是故事,而是一句話。”
老先生“哦”了一聲,安清夜也靜靜聽着,明亮的雙眸中頗含興味。
暮色中開始下起濛濛細雨,彌川的聲音輕而柔和,她一字一句道:“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