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川聞言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這風暴,只怕越來越烈了呢。”老師父笑着站起來送二人,“這般天氣還能相見,實在是有緣,不過還是早些下山吧。”
他們同老僧道別後,站在普濟寺門口,彼此對望一眼,心照不宣--他們並沒有上車,反而順着反方向,踏上了那條几乎難以發現的小路。
走路的時候甚至不能張開嘴巴呼吸,因爲一不小心就會捲進一大口風雪。彌川低着頭,覺着這條路實在太過漫長,直到前邊安清夜忽然停下腳步,她一個剎車沒剎住,直直撞向了他的背部,鼻骨生疼。
“到了。”安清夜指指路牌,“獅子窩。”
沒想到獅子窩就是一個小小的山洞,外邊的蒲團早已被大雪蓋住,隱約可見裡邊燃着香燭,不知有沒有人。
兩人彎腰進去,只見洞裡是一座等身高的文殊塑像,菩薩騎在獅子上,手中執劍--只是迥異於尋常菩薩的目視前方、悲天憫人的神情,這一尊文殊師利竟是微微露齒而笑,目光望向手中寶劍。
他們不約而同地靠過去,仔細地端詳那把長劍。
第一眼看到,彌川腦海裡就像有一團火躥過,轟的一聲--她看到那劍身並非泥塑,亦非金非銅,而是玉石質地,且在微弱的燭光下顯示出一種溫潤的色澤。劍柄泛着因年代久遠而特有的青銅色,上邊鑲嵌着一串珠子,顯得低調而雅緻。
“這珠子……”彌川掏出自己那一粒,放在旁邊對比,“一模一樣的材質!”
安清夜沒有說話,俊秀的臉上竟也流露出了迷醉的神色,彷彿一時間難以自拔。
“拿下來嗎?”彌川小聲問,“應該就是它了。”
“上邊會不會附着什麼……”安清夜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急急地將後半句話嚥了下去。
“我來試試吧。”彌川抿了抿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摸劍柄。
安清夜並未阻止她,只是全神貫注地看着。
彌川的手忽然一滯,那股鑽心的炙烤般的痛彷彿又往上升騰起了幾寸。她咬住牙,繼續往前伸手,直到徹底握住了劍柄。
安然無恙,只有玉石冰涼徹骨。
彌川微微用力,徹底將劍從塑像手中拿了出來,兩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這時卻忽然聽到小淘仔吱的一聲尖叫,像一道灰色閃電蹦到了洞口。
彌川看到那厚厚的雪地上,還印着自己來時的腳印。
--可是爲什麼,有六道痕跡,三個人?
有人跟着他們過來了!
心臟倏然迅速地收縮,彌川握緊了手裡的寶劍,閉了閉眼睛,毫不猶豫地往身邊的安清夜身上劈去!
“你瘋了,林彌川!”安清夜閃開,接着輕輕巧巧一個反手,便將劍接了過來。
彌川便只能後退一步,緊緊盯着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問道:“你是誰?”
那人驀然注視她半晌,然後微微一笑,笑容說不出的嫵媚:“你知道我不是安清夜?”
說完她像抖落大衣一樣褪去了全身的僞裝--是櫻虞。
六
“是你?”彌川一時間有些怔住了,她本以爲會是王莽的,“安清夜呢?”
“唉?你怎麼知道我是假的?”櫻虞難掩好奇,“在佛母洞我假扮安清夜下來,沒道理你能看得出來啊。就算昨天你有些懷疑,可我不是都答對了嗎?”
“你在我們身上種的金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是每次我的蠱毒上升發作的時候,你都沒有任何反應。那時我就懷疑你了。”彌川咬牙道,“還有剛纔,安清夜絕不會眼睜睜看着,讓我去試有沒有結界。”
“唔……是有些紕漏。”櫻虞嘆息道,“不過沒關係,東西拿到了。”
話音未落,洞口處一道長長的身影,擋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線。因爲逆着光,彌川勉強能辨認出他眼睛細長,長臉微須。
這纔是--真正的王莽。
“陛下,文殊劍在這裡。毀了它,世上便再也沒有能制衡您的寶物了。”櫻虞恭恭敬敬地道。
“很好。”王莽就這麼束手立着,卻帶着無盡威嚴。
櫻虞手中升起了一團三昧真火火球,明亮得難以逼視。她口中催動咒語,那團火球便緩緩地向文殊劍靠近。
彌川雖然看不懂她用的是什麼法術,但是顯然,她決不能讓這把劍毀在他們手裡--小淘仔領了會主人的意思,嗖的一聲跳過去就要咬櫻虞的手指。
櫻虞反手一彈,小傢伙撞在了牆壁上,登時暈了過去。
“你、你爲什麼要出賣我們?”彌川被她一個禁咒所制,動彈不得,只能拼力問道。
“識時務者爲俊傑。”櫻虞專心地看着那團藍火吞噬長劍,並不擡頭,“若是你和安清夜有陛下這樣的實力與法術,我也絕無二心。”
“不錯。”一直沉默不語的王莽此刻終於帶了陰鷙的笑意開口,“櫻虞告訴吾,你們在尋找一件可以制衡吾的法器--這也是好事,藉着你們的手將東西找出來,亦免得將來有人再來威脅。”
“陛下神通,摧毀佛母洞後,又抓住了安清夜,命令我扮成他的樣子,同你一道尋找法器。林彌川,這一次真的多虧你了,不然我們也不會這麼順利。”
櫻虞輕輕一笑。那團火不知有何特異之處,玉石一般堅硬的劍身竟然像蠟燭一樣,一截截地融化了。
“小姑娘,你來幫寡人如何?”王莽眯了眯眼睛,“將來這大好河山,榮華富貴,寡人定然不會虧待你們。”
“呵,安清夜怎麼說?!”彌川冷笑。
“他啊?他在這裡,你要不要問問他?”王莽擡起右手,尾指上赫然是一枚銀戒指。
只見他催動咒語,戒指上邊便飄出一道細長的身影,直到慢慢成爲人形--是安清夜!
可是,可是他的身體呢?
“噓--別哭,丫頭。”安清夜衝她笑了笑,抓了抓頭髮,“當時那個巨雷劈中了我,我沒了法術加持,最後被收到攝魂戒裡來了。”
“你……你死了?”彌川難以置信,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喃喃地重複着,“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他沒死透。這傢伙本來就是半人半魍,如今只是死了爲人的一半。”王莽冷冷地說。
安清夜“走”到彌川面前,似乎是想要替她抹去眼淚,可是伸出手的剎那,他就意識到不妥,又僵硬地縮了回去,只低聲說:“別哭了。”
“混蛋!你這個混蛋!要不是相信你,我怎麼會被捲進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裡?可你竟然就這麼丟下我走了!安清夜,你這個混蛋!”彌川氣得發抖,她能看見他纖長到微卷的睫毛,看到他帶着歉意的、深幽的眸色,可是爲什麼……他已經不在了呢?!
她寧願不要這麼辛苦,不想當這樣的英雄,只要他還在自己身邊啊!
彌川號啕大哭時,王莽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劍毀了沒有?”
櫻虞低頭看了看:“三昧真火似乎燒不毀這些琉璃珠。”
“廢物。”王莽咒罵了一聲,到底還是覺得不能留下後患,暴躁道,“快想辦法。”
彌川還在大哭,以至於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
櫻虞狠狠地踢了她一腳。混亂間,安清夜忽然用只有彼此聽得到的聲音,低聲說:“帶他們去室外。”
彌川吃痛,腦袋驀然間清爽了不少,狠狠地瞪着王莽:“你想知道怎麼銷燬它們嗎?”
“不用你說。”王莽慢慢走進來,“小姑娘,我只要碰一碰你,便能讀到你心裡所有的想法。”
彌川臉色微微一變,口中唸唸有詞:“砸碎,敲碎,埋在土裡,風乾……”
“什麼?”王莽愕然停下腳步。
“你的本領是從我身上奪走的,我比你清楚,你能看到的是一個人所有的想法,只要我把所有念頭混合在一起,你就要一個個去試,去分辨。”彌川咬牙道,“你可以試試看,我腦子裡有幾百種方法,總有一種是對的。”
“你想怎麼樣?”王莽細長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狠戾,轉而換了語氣,說,“或者這樣,小姑娘,你告訴我方法,我呢,幫你的情郎重塑肉身,怎麼樣?”
彌川聞言怔了怔,轉而望向安清夜。
“不管了!”心念變幻之間,彌川下定決心,“法術施展要在露天進行。我動不了,你們把我弄出去。”
因她並沒有任何法力,王莽倒也不怕,便讓櫻虞替她解了咒,三人來到了洞外。
“現在如何?”
彌川偷眼覷了覷安清夜,卻見他輕飄飄地站在自己身邊,口中唸唸有詞。
“我不會高深的法術,這個咒語得他來念。”彌川指了指安清夜。
“他如今靈力微弱,還能成什麼氣候?!”王莽皺了皺眉。
只見安清夜立在那裡,猛烈的罡風幾乎能將他本就有些淡薄的身形吹散,他卻一字一句,吐出了一個極簡練的咒語--
呼雲驅雪咒!
剎那間,大雪停了下來,天空中短暫地露出了陽光的蹤跡。而厚厚的雲層開始流動,用極快的速度向五處山峰頂部聚集,彷彿是五把巨大的傘,籠罩住了五臺。
櫻虞看看手中的琉璃珠,忽然覺得有些不安:“你們在幹什麼?”
安清夜卻一言不發,緊緊驅動雲層,彷彿身處事外。
“陛下,阻止他--”
不用櫻虞提醒,王莽的攝魂戒便開始發揮作用,只見一條細長的銀線,不斷地將安清夜的軀體拖回戒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