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夜擋住了她的視線,雙肩平穩,聲音平淡:“我說了,不行。”
那人輕輕拍了拍手:“好。那麼,我們從第一對開始吧。”
他信手一指,正對着丹若。
西域公主臉上失去了顏色,唯有那粒額珠散發着溫潤的光澤。她昂起頭,緊緊扣住了獨孤謹的手。因爲個性素來剛強,所以即便是此刻,她也絕不開口懇求。
“有趣,真有趣。”那人似乎很開心地笑着。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丹若和獨孤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隨之而來的是切膚一般的痛苦,彷彿有人拿着一把刀,在不緊不慢地切着自己的身體。丹若緊緊咬着脣,眷戀地看着身邊的獨孤謹,一言不發。
獨孤謹並不在意此刻自己身上的痛楚,他只是想緊緊抓着丹若,然而手一觸到她的身體,就能聽到沙沙的碎裂聲。
此時,他們的身體就像是用泥土塑成的,開始一塊一塊往下剝落。獨孤瑾急切地轉向安清夜,眼神中有着無聲的懇求。
安清夜轉過身,避開獨孤瑾的目光,只是背影僵直,彷彿石像。
“阿謹,不要爲我求任何人。”丹若用力抓住獨孤瑾的手,輕聲阻止,她轉而望向王莽,淡淡地說,“我想我知道你是誰……在洛陽白馬寺時,似乎見過你的畫像,也曾聽聞……”
王莽倏爾臉色微變,手用力一揮,沒等她說完,兩人身形崩毀,化成齏粉,消失在了空氣中。
“走!”昊仲南一拉阿嬋,身形如飛,往客棧外掠去。
“呵呵,反應很快。”神秘人轉向安清夜,挑着眉毛問,“你救不救?”
安清夜面色冷酷,依舊搖頭。
初冬的陽光雖不溫暖,卻是透徹的,他們隔着窗,看得清清楚楚--昊仲南和阿嬋手牽着手,在青石板上,以奔跑的姿態,化爲了灰燼。
彌川壓抑得快要爆炸了,可她不能動,不能開口,眼淚撲簌簌地滴下來,此時,她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神秘人將目光轉向了羲和和浣星。
羲和與浣星卻鎮定得多,浣星溫柔地將小淘仔放在沙發上,摸了摸它的頭:“要好好聽主人的話,別吃太多了。”然後她的眼神柔和淡然地望向了羲和。
羲和還是那樣的從容,眼底的愛意似是更深了一層。
而安清夜仍在袖手旁觀,絲毫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浣星和羲和的身體開始呈現半透明的姿態,羲和忽然轉過頭對安清夜說:“人生在世,總有些該做的,該堅持的。付出的代價,就必須獨自承受。”
這句話說給安清夜,也像是在說他自己。那時的他就是爲了天下蒼生,利用了浣星的感情,這其中的痛苦,無人能知。
安清夜此時體悟到了羲和當時的矛盾和掙扎,彷彿爲了堅定心意,他沉聲而緩慢地回答:“我知道。”
現在只剩下明予了。
假若此刻彌川能夠動彈,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摘下玉石扔在那人面前,只求他不要讓明予再一次魂飛魄散。可她不能,她只能看着那人像是死神一般,用指尖指向了明予,薄薄的脣動了動:“最後一個。”
安清夜垂着雙眸,依舊回答:“不。”
“姐姐,不要難過啦。”明予微微笑着,戀戀不捨地看着彌川,“其實能回來再見你一次……我已經很開心了。”
話音未落,從他身後射過來的光線已經穿透了他的身體,慢慢地像是融化在空氣中一般,他的身體如泥塑般不斷脫落而下……
眼淚已經模糊了彌川的視線,她想要去抓住他,不想他像上次一樣在自己眼前消失,可是她除了看着,什麼都不能做。
“嘖嘖,”神秘人嘆息着搖了搖頭,“我以爲你是性情中人。爲了一枚戒指,值得嗎?”
“這枚戒指,我可以給任何人,除了你,巨君。”安清夜輕輕地轉了轉尾戒,淡淡地說。
巨君是字,而他的真實姓名,人人皆知--王莽。
安清夜和彌川恐怕怎麼都不會想到,機緣巧合之下,他們竟然將王莽身上的重重結界給解開了。
這個歷代皇室都一直警惕着的人物,隨時能掀起巨浪的人物--有人說他是亂世篡位奪權者,用盡權謀,導致民不聊生;也有人說他書生意氣,全憑着一腔熱血治國,最終卻落得一無所有的下場--已經重獲自由。
如今,他解開封印,又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呢?!
“我似乎從未提及自己的身份,你是如何知道的?”那人微微有些驚訝。
“昨晚你落下了這個。”安清夜指尖夾了一枚金晃晃的刀形貨幣,“金錯刀。當年你推行的貨幣改革,恐怕直到今天,也令你念念不忘吧?”
王莽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只是倨傲的神情不言而喻。
“新朝覆滅之後你被起義軍所殺,最終卻遺留下兩樣東西--魂瓶和頭顱。”安清夜淡淡地說,“恐怕沒有人會想到,你還能從封印中掙脫出來。”
“所謂天命所歸,還要多謝兩位。”王莽臉上露出似有似無的笑意,“你從木盒裡放出了我被封印的精魄,而這個小姑娘,又讓我從魂瓶中解脫,算起來,你們都算對我有恩。可是攝魂戒和龍魂玉石,必須由主人心甘情願交出,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你們既然這般不願,我又不能恩將仇報……也罷,我也不殺你們,就讓你們待在渼陂隱村中,這一輩子……不用出來了。”
他說完就走,一眨眼的工夫,身影已消失在了屋外。
安清夜回手輕輕一揮,解開了彌川身上的禁咒。
她已經不哭了,可是臉色慘白,眼神透着絕望:“你爲什麼不給他?浣星他們本來可以……不用這樣的。”
“他們本就是些散落的魂魄。”安清夜強硬地打斷她,眸色冷淡,“行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出口,否則外邊的世界會天翻地覆。”
“什麼意思?”
安清夜苦笑了一下:“那個人,生前性格執着狠戾,當年爲了靈魂不滅,甚至不惜殺了自己的兒子,如今封印被解開,他又怎會善罷甘休?他要你佩戴的龍魂玉石,是爲了讓這世上再沒有強大的力量可以與之抗衡。而他要我的攝魂戒……這枚戒指本身雖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但是它卻可以作爲聯接人魂的媒介,拿到了它,就能喚回他所有的力量。所以,我絕不能給他。”
這就是安清夜剛纔如此堅持,如此冷酷心狠的原因嗎?
彌川怔怔地看着他,無力地倒在沙發上。
“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是有時候,我們有很多不得不去完成的事。”安清夜閉上眼睛,“他們所有人,都是我們冒着生命危險救下來的,你以爲……我甘心?可是不這樣做又能如何?”
見彌川毫無反應,他嘆了口氣:“我出去看看有什麼密徑可以離開這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本以爲彌川會害怕獨自待着,未想她竟搖搖頭說:“不用,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他凝眸觀察她良久,終於說:“好,那我去去就回。”
安清夜獨自一個人出了門。這個村落依舊安靜得像是死了一樣。
有多大把握能解開隱村的禁咒他暫時還說不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王莽之所以會選擇這裡,是因爲這個村落的佈局。
他甫一進村就已經發現了,這座村落的佈局竟然對應着天上的二十八星宿。而結界發揮效用,將他們徹底拖入“隱村”的那一瞬間,正是酉時,亦即日入之時……
他不知不覺走到了村東口,停下了腳步。
當初他們就是從這裡進來的,可是現在,入口那個牌坊下的小路已經被堵死了,無人進出。二十八星宿……究竟哪裡纔是出口呢?
安清夜坐下來盯着那幅手繪地圖發呆。
二十八星宿陣的古法他曾經聽長輩提起過。這個近乎完美的陣法中隱匿着一個弱點,而這個弱點,可能隱藏在這個村落的任何一個地方,或許是一片草地,或許是一扇門……
那麼,既然是王莽佈下的局,必然會有跟他自身有關的弱點,而他的弱點是……?
安清夜回顧着關於王莽的歷史,忽然想到了一個人--王宇!
那個溫和俊逸的青年,最後成了促成其父親魂魄千年不滅的犧牲品……
然而所謂相生相剋,最終正是王宇的血脈得以傳承,並且剋制了他父親長達近兩千年之久。
子嗣,在二十八星宿中對應的是……心宿!
安清夜攤開手繪地圖,只見心宿對應的正是自己右手旁的那個水塘。他急步走到水塘邊,看着那汪清澈如碧玉的水,一個大膽的想法躍入腦海之中。
他想了想,伸出手腕,用那把金錯刀割破了小臂某一處的肌膚,鮮血順着指尖慢慢流了下去--第一滴落下時,那湖水開始沸騰起來。
那個有着溫和的琥珀色眼眸的年輕人,輪廓漸漸浮現,他神情有些迷惘,似乎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安清夜只是專注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流淌而下,那池清水沸騰的速度愈發加快,甚至嗞嗞地冒出白煙,直到徹底乾涸,露出下邊一個巨大的黑洞--想來,這就是出口了。
王宇的身形在白霧中漸漸消失,帶了幾分解脫的快意,他的聲音依稀帶着回聲:“請你,阻止我的父親……”
安清夜默然半晌,才轉身回去客棧。
此刻能夠逃脫,他心底便輕鬆了很多,腳步也不自覺地加快了。然而推門一看,客廳裡並沒有人。他怔了怔,心底隱約有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