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間地找過去,直到在二樓朝西的房間,透過窗戶,他纔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半跪在窗邊,雙手平攤向前,口中不知在喃喃念着什麼。
“林彌川!你在幹什麼?”
話音未落,他手中一道銀色亮光卻先行,想要將她掌心的東西奪回來。然而彌川身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銀灰色薄膜,彷彿是保護圈,將她整個人包在其中,銀光竟然無法滲入。
“林彌川!”
終安清夜的一生,恐怕他也沒有這樣驚慌失措過。他後悔自己的大意,曾經將一些法術交給她。而最最後悔的,便是此刻她正念起的散魂咒。
他看清了,她手中的那塊玉石便是龍魂--那塊他寧願自己遭受良心譴責也一意不肯與王莽做交易的龍魂玉石。
它固然能讓他們拯救過的魂魄重新凝結,但它……也是這世上唯一能鎮壓住彌川身上金蠱的法物。
當王莽那象徵着死亡和分離的手指一一指向丹若、浣星、阿嬋他們的時候,他內心深處的掙扎之激烈,絕不亞於彌川--可他只能咬牙,咬牙讓自己自私,咬牙說服自己,他沒有義務去幫任何人,只因爲他……也有自己想要守護的那個人啊!
可如今,林彌川竟然甘願放棄龍魂!
在安清夜失魂落魄卻又手足無措的時候,彌川睜開了眼睛,對他笑了笑:“其實昨晚王莽敲門的時候,我已經醒了。”
安清夜的呼吸停頓了半拍:“你……跟着我出去了?”
“我聽到了你和他的對話,也明白你這樣做……其實是爲了我好。”彌川彎了彎脣角,就像每次她做的那樣,“可我不能這麼自私。金蠱不能被壓制住或許很可怕,但是他們……他們一共有七個人啊……我不想他們就這樣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來。至少,我能用這塊龍魂玉石,爲他們重塑七個完整的靈魂。”
安清夜看着眼前恬靜又伸手難及的少女,喉嚨間像是哽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良久,他看着那塊龍魂玉石漸漸發亮,漸漸變得透明,忽然慘淡一笑:“那麼我呢?你想過嗎……假若你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彌川在一瞬間的慌亂之後,臉上多了一絲淺粉色,她抿抿脣,低聲說:“你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拜託你,阻止王莽……”
她不再看他,轉而一心一意盯着那塊龍魂玉石,隱隱約約間,能夠看到人影了:那個瘦瘦高高的男人是獨孤謹,梳着活潑髮髻的是阿嬋,眉目如畫的是昊仲南……最後是明麗不可方物的西域公主丹若,她身姿楚楚地站在彌川面前,低聲說了兩句話,然後快速地伸出手,將一個小小的東西塞到了彌川另一隻手的掌心裡。
彌川掌心一涼,一怔之間,另一隻手上的龍魂玉石已經徹底變爲透明,全然消失了。
噗--
那層銀灰色的保護膜也消失了,而林彌川則軟軟地倒在地上,剎那間失去了意識。
安清夜搶上前,將她抱起來,一把擼起她毛衣的袖子,那條金線正在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往上蔓延,而彌川的臉色幾乎在瞬間灰敗下來。
“林彌川!”他用力喊她的名字,片刻之後,伸出了剛纔被割破的手。那個傷口還沒有癒合,正在往下滴血。他眉頭未皺,又是一刀劃了下去,頓時鮮血橫流。
他用另一隻手掰開了彌川緊閉的脣,讓自己的鮮血流進她的嘴巴里。
鮮紅的血水幾乎連成了一道線,他緊緊盯着她有些灰白的臉色,確保每一滴她都嚥下去了。片刻後,林彌川的臉色變得有了幾絲血色,安清夜見狀來不及包紮傷口,將她橫抱了起來。
這時彌川的手無力地攤開,刺溜一聲,從她的掌心滾落了一顆琉璃珠。
安清夜來不及去想這是什麼,隨手撿起來,抱着她走向屋外。小淘仔有些茫然地跟着他們往外蹦,一直走到村口那個已經乾涸了的池塘。
他毫不猶豫,縱身一躍。
又是那種暈眩的感覺……彷彿只是一瞬,又彷彿是一生。
六
“哎喲,就這麼幾杯酒,小姑娘就醉了啊?”小飯店的老闆恰好出來買東西,關心地問了一句。
渼陂村還是人煙稀少,卻已經不是剛纔那般死氣沉沉了。
他們果然逃出來了。
可是林彌川如今卻是神志不清地躺在自己的懷裡,她身上的蠱毒儘管被自己的血阻了一阻,卻不知還有多久,就會最後發作。
安清夜有些茫然地抱着她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村東口。
在那塊石頭牌坊旁邊,那口水塘在月光下泛着瑩瑩碧色,一切和之前他們進村時無異。安清夜看到了自己的車子,那黑乎乎龐大的車身,曾經被彌川嘲笑“真像一個黑色的大棺材”。
他覺得這句話那樣不吉利,於是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是想把那陣心悸趕走。
上了車,踩下油門,一轉頭,只見小淘仔正徒勞地拿小爪子撥弄彌川的頭髮,似乎想要將她弄醒。安清夜的眼神有一瞬的黯然,可隨即他又微笑起來,低聲說:“小淘仔,我們一起把她……救回來,好不好?”
小淘仔或許是聽懂了,便乖乖地窩在彌川的膝蓋上,不再動彈。
他開着車,又對自己說了一遍:我,一定能把你救回來的。
“北方連日大雪,鐵路、公路被封,出行極端困難……南方出現了十年難遇的超低溫天氣,諸多城市水管破裂,居民用水困難……”主持人最後用略顯擔心的語氣說,“春節即將到來,在極端寒潮的影響下,春運能否順利進行呢?這個冬天,似乎有些不安穩。”
林彌川窩在厚厚的被子裡看着電視,空調溫度明明已經開到最高,她卻還是覺得冷。小淘仔窩在她的肩頭,用毛茸茸的小身子替她暖脖子。
“藥喝了嗎?”安清夜走進來,在她牀邊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彌川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從渼陂村回來後,她昏昏沉沉地睡了十幾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客棧裡,連話都說不出來。當時自己大急,掙扎着想要坐起來--這樣算起來,自己已經很多天沒去學校了。
安清夜輕柔地摁住她:“別急,我已經替你請過病假了,至少這個學期,不用再回學校。”
彌川忍不住苦笑,但也只能這樣了。又躺了兩三天,每天安清夜都會給她吃些稀奇古怪的藥,彌川終於能夠慢慢地坐起來了,然後她勉強開口說道:“他有消息嗎?”
“他”指的自然是王莽。安清夜的目光輕輕掠向電視,溫和地說:“不見其人,卻見其行。”
“你是說現在的極端天氣都和他有關?”彌川覺得大腦裡一片混沌,“爲什麼?”
“想想歷史就知道了。”安清夜冷淡地說,“新朝毀於起義軍,但王莽至今不認爲那是自己當時的改制有誤,反而認爲是那幾年的天災頻繁,導致的民不聊生。如今他在暗中潛伏着,自然是想要在這個新世界掀起混亂。”
“他……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嗎?”
安清夜不答,只笑笑說:“別管那麼多了,你身上的毒還沒有拔除乾淨,要好好休息。”
“等等……”彌川掙扎着說,“那粒珠子……”
“這粒琉璃珠?”安清夜從牀頭櫃上拿起珠子遞給她。
“是丹若給我的。”彌川低聲說。
那是在渼陂村,她下定決心要用龍魂玉石給七人塑魂。丹若在最後時刻重新出現,許是時間太過緊迫,她遞了這粒珠子給她,來不及多說,只道:“對付那個人,這世上有一件法物--清涼珠。”
之後丹若的身影便一閃而逝,彌川再也來不及追問了。
“清涼珠?”安清夜看着這粒深琥珀色的小珠子,喃喃地重複了一遍,“丹若?”
“你想到什麼了?”
“沒什麼。”安清夜回過神,笑道,“我只是在想丹若公主說的話,王莽的頭顱最後出現在洛陽,丹若所處的那個朝代是東漢,時間間隔並不遠,或許她曾見過王莽的圖像,甚至還曾聽說過他的一些秘事。所以那時王莽會如此緊張。”
“那她給我清涼珠是什麼意思呢?”
安清夜搖搖頭說:“還不知道。”他頓了頓,又叮囑她,“你別多想了,這段時間我會想辦法爲你拔毒。你記住,不論外邊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都有我在。”
一
彌川是在半夜被凍醒的。
空調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她起身去開燈,卻發現燈也不亮。
難道是停電了?
她想要坐起來,這時忽然房門被拉開了,一道纖細的身影走了進來。小淘仔吱的一聲尖叫,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藉着窗外的月光,她看清了來人的臉,瑰麗美豔--是櫻虞!
彌川一下子就醒了,剛想要開口喊人,櫻虞身形卻如鬼魅,早已經靠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臂。那道金線在黑暗中散發着詭異的光亮,如今已經延伸到了整條手臂。
“你要幹什麼?”彌川大駭,眼看着櫻虞拿出一根細細的簪子,刺進了自己的手臂,那點冰涼和刺痛,讓她渾身顫抖了一下。
“救你。”櫻虞輕輕地將試圖撲上來咬人的小淘仔彈開,轉頭對外邊說,“進來吧。”
修長的身影,冷靜的表情,安清夜走了進來,微揚眉梢,望向櫻虞:“可以了?”
櫻虞拔出那枚金簪,定定地望着安清夜:“你真的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