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得落針可聞,炭筆筆尖在小冊子上飛快遊走,發出的沙沙輕響清晰的落入耳中,衆人不禁屏息凝神。【百\|度\|搜\|經\|典\|小\|說\|更\|新\|最\|快】
只有大郎伸長脖子,毛腦袋順着楊彩芽手下字跡晃來晃去,看見不認識的字就皺眉,語句理解得似懂非懂的就噘嘴。
柳氏正等得心急,看着他這副小模樣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拎起大郎拽出楊彩芽懷中,按在身邊嚇唬,“你別添亂,要是攪得你彩芽姐寫錯了誤了大事,看你爹怎麼收拾你。”
大郎立即正襟危坐不敢亂動。
楊彩芽看着好笑,見衆人面露緊張期待,想了想先放下炭筆,將寫好的幾頁撕下來,抽出第一張,指着第一行字讓翠花先念給大家聽。
“明年開春一進京,無論楊府定的親事結果如何,我們都不可能再回官裡村。我先問你們一句,尤其是白叔一家,將來回不了官裡村,京城待不了,你們是否還願意跟着我?這跟,願意跟到哪裡?跟到何時?”
吳氏和翠花立即答道,“彩芽,無論去哪裡,無論日子過得如何,我們都跟着你一起!”
楊彩芽毫不意外的點頭:她們名義上是主僕,但早已是親人一樣的存在。吳氏和翠花對她又忠心又愛護,這世上誰都有可能背叛她,唯獨不會是吳氏和翠花。
重點是白叔一家。
白叔見楊彩芽看過來,皺眉沉吟片刻,霍然站起身來,走到炕邊擠着柳氏和大郎坐下,正色道,“彩芽既然有主意,你們,不,我們決定要和楊府鬥,就是要和楊府撕破臉的時候。事到如今,我就說句大實話,要不是怕我辭了差事,楊府再派個不知根底心眼壞的來,反而害了你們,這受楊府的命拿楊府的工錢‘看守’你們的差事,我早就不想幹了!”
“我急匆匆的趕回來報信,就是不願眼睜睜看着彩芽掉進火坑!這十幾年,我看着四姨娘去世,看着彩芽翠花長大,看着你們日子越過越好。我雖沒能給你們幫上大忙,但我心裡真心盼着你們好。我說句拿大的話,我早將你們當成自己的親人。本以爲和楊府能相安無事的過下去,現在有了這噁心人的事,我沒有站在外人那邊的理,這事我一定幫到底!”
白叔說到這裡,轉頭看向柳氏,“家裡能有今天,說到底都是因爲楊家。否則我還不知在京城哪個角落繼續做苦力,有上頓沒下頓的養家餬口。我是肯定跟着彩芽共進退的,你要是不願,就留在官裡村,房子和地是我正經攢下工錢買的,到時候無論如何,楊府也沒理來和你鬧
。只是早先多結算到明年年底的工錢,我要給楊府退回去,算是了了這樁差事。”
吳氏和翠花早聽得心中激盪,感念他常年明裡暗裡的幫襯,更感恩他不顧自己得失的挺身而出。
楊彩芽即欣慰又讚賞的點點頭,見大郎撲進白叔懷裡,囔着“爹去哪兒,我也去哪兒”,就把視線落在了抿着嘴不說話的柳氏身上。
柳氏見衆人都直直盯着自己,撇撇嘴斜睨着白叔,“我這肚子裡可是你的親骨肉!這都還沒生下呢,你就想着拋妻棄子了?你對楊家講良心,對我們孃兒倆就忍心不管不顧了?”
白叔被噎得答不上話,心中卻是拿定了主意,低垂下頭,緊緊摟着略微不安的大郎沉默不語。
吳氏和翠花眼神微暗,卻也不好開口插話。
楊彩芽默然垂下眼睫,無奈的暗歎一口氣。
耳邊卻傳來柳氏的冷哼,“什麼狗屁楊府!要我說你和楊家,就是好人對上好人,都是天定的緣分!什麼拿大不拿大的,我們如今可不就是一家人!你要共進退,我還能自己躲起來不成?你是我男人,我不跟着你和大郎,我揣着個大肚子守着空房子田地幹啥?”
白叔猛地擡起頭來,吳氏和翠花大郎眼巴巴的看着柳氏,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楊彩芽聞言嘴角微勾,拿起炭筆接着寫字。
柳氏見衆人這幅意外的神色,有些赫然的笑道,“唉呀,我什麼人你們也知道,平時你白叔也沒少說我不着調。但這大道理我不會說,我也是懂的!這事我們要是能出力,沒有光看着的道理。再說了,要不是你們,大郎能跟着讀書識字?我能跟着打理小作坊,自己賺錢貼補家用?人可真不能忘恩負義,要遭天打雷劈的!”
說着頓了頓,想起吳氏之前說起的楊家舊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二夫人心眼比她還小!
看不過四姨娘進府就受寵,整天變着法子折騰人不說,還狠毒的要害四姨娘肚裡的孩子。這沒害成還不死心,揪着孩子天生啞巴的事不放,到處散播謠言說彩芽生而不詳克父克母,四姨娘月子都沒出,就把人都趕出府,丟到這沒人打理的“別院”自生自滅。
這心可夠惡毒的!
二夫人自己當時也剛生完孩子坐着月子呢,也不想着給孩子積德,火急火燎的就算計着害人!
柳氏想到這裡狠狠唾了一口,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呸!我原來還當楊家在京裡有什麼正經好親戚,也不過是一羣黑心肝爛肚腸的壞貨!男的無情,女的狠毒!自從聽吳姐說了,我每回想起來都覺得噁心!這高門大戶的後院都是些什麼爛事!這豬狗不如的壞德行,我看那王媒婆都比他們……”
呃,好像也差不多壞!
自己當年雖不知內情,但也差點助紂爲虐了……
柳氏眼珠子一轉,嘿嘿乾笑着掐斷話頭,半句話沒說出去,嗆得直打嗝,“要我說,楊府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打算着放人在這兒看着你們,結果看成了一家人
!楊府要是知道這會兒,我們正算計着怎麼鬥他們,還不得氣得吐血?”
說着扭着還沒顯懷的腰身,扒着翠花不放,哎唷哎唷的叫喚,“我們家好容易能添丁進口,可都是託了翠花的福,這肚子裡的孩子以後少不得跟大郎似的,要託你們多教養照看呢!彩芽啊,我們都跟着你,就跟吳姐剛纔說的一個意思,去哪兒,過什麼日子,都跟着你。”
翠花滿臉黑線,只是此時再面對柳氏的熱絡歪纏,卻生不出一點排斥和無奈,眼中滿是笑意。
吳氏和白叔愣愣聽完柳氏這東一句西一句的“表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着柳氏面對“大事”還是副全然不在意,只顧着捧翠花的神神叨叨的模樣,哭笑不得的對視一眼,眼中卻都是放下心後的鬆快和感慨。
大郎看看白叔,又看看柳氏,歪着腦袋想了會兩人剛纔說的話,忽然咧嘴笑起來,從白叔懷裡滾到柳氏身邊,伸手挽着柳氏的胳膊晃來晃去,嘟着嘴甜甜的說道,“娘,爹說的還不如您。您說的真實在,我們一家就該在一起,跟着彩芽姐,把那些壞人都打跑打光!”
又忽閃着大眼睛,好奇的提議道,“娘,您上次是怎麼對付王六郎的?您也那樣對付楊府那些壞人唄!還有那個單老頭子!”
揮舞着鐮刀殺進楊府和丞相府?
再嚎上一頓罵?
柳氏嘴角抽了抽,面色古怪的和大郎大眼瞪小眼,扁着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吳氏幾人看得忍俊不禁,屋內轉瞬就爆發出一陣繃不住的大笑。
柳氏嘴角繼續抽搐,大郎歪着頭不明所以的跟着傻笑。
楊彩芽憋笑憋得差點沒把手裡的炭筆折斷,忙加快速度收筆,化笑意爲手勁,唰的一下撕下剛寫好的話,把第一張紙塞給翠花,示意她把未唸完的部分先念完。
衆人忙收了笑,圍到炕桌前。
“如果大家沒有異議,願意跟着我,那以後我們合二爲一做一家人算。大家都冠‘楊’姓,我們算大房,白叔家算二房,我們自己立家譜。從這一代開始創家業攢祖產,把屬於我們自己的楊家立起來。等大郎七歲進學,將來還要供他科舉入仕,還有白叔家以後的孩子也要一樣。剛開始我們只能是商戶農戶,總有一天要成爲耕讀世家,書香門第!”
翠花越念聲調越高,吳氏幾人聽完更是激動振奮,興奮過後卻是心裡沒底——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白叔搓着手道,“我就是個沒名沒姓的孤兒,大傢伙叫我一聲白叔,不過是尊稱,這稱呼還是拿我死去養父的。彩芽,能跟着你姓楊,咱們能自己立家譜,我自然是千百萬個願意。只是這可不是輕易能辦成的小事,得經過官府登記戶籍不說,楊府哪裡能讓你這麼做?”
吳氏幾人點頭附和,明明知道現實不允許,卻寧願懷抱着短暫的希望,即便這希望十分渺茫
。
楊彩芽笑着遞出第二張紙:她怎麼會讓願意跟着她的人希望破滅?
“如今楊府逼着我們上絕路,我們就要自己掙一條活路出來。兩年多前我險些喪命,鬼門關走了一遭醒來之後,我就認清了自己該走的路。如今我就實話實說,從我幡然醒悟之後,我就沒想過以後還要靠着楊府,還要掛着楊府的名頭。爲了能過上自由自在,再也不受人牽制的日子,這兩年邊做着生意,我也在邊打算後路。我說的這事,一定能成!只要我們齊心協力,解決了京城的事,就是我們一家人拋棄過往,過上新生活的時候!”
衆人不可置信,卻又願意相信——彩芽是什麼人,這兩年多來,不說他們,村裡有誰現在提起村東的啞巴,不豎起大拇指,讚一聲聰明能幹的?
衆人的心情,已經由最初的震驚慌亂,變成驚喜振奮,又化作了躍躍欲試——到此刻大家才真正明白,楊彩芽所說的正中下懷是什麼意思:原來楊府定的親事不過是個契機,是楊彩芽成就今後打算的轉折點!
楊彩芽打量着衆人神色,笑得更加篤定,遞出了第三張紙。
“首要解決的就是單府這門親事。只是光解決單府不夠,楊府能給我做一次親事,就能做第二次。我們只要一天受楊府的牽制,這事就沒完沒了。要和楊府鬥,既要鬥贏,還要鬥得乾淨利落。唯一的方法,就是釜底抽薪!只有我死了,人沒了,楊府就再也無計可施,再想如何也不能了!”
見衆人臉色鉅變,楊彩芽忙丟出了第四張紙。
“我不會真死。爲楊府丟掉性命,這麼蠢的事我可不會幹!這事要辦的天衣無縫,我已經有了周全的計劃。只是要辛苦白叔,這個年又過不成了。麻煩您明天就啓程進京,再跑一趟。一來幫我送兩封信。二來去楊府回個話,就說您瞞下單府的內情,哄得我們高興應下了親事。省的二夫人對您這次的態度起疑,真派人過來看着我們,我們做起事來就束手束腳了。至於詳細的計劃,實施起來得靠所有人,你們先過一眼,記在心裡,看完我就把紙燒了,留着也是麻煩。”
翠花唸完,忙接過楊彩芽分好的兩份紙張,和白叔柳氏輪流交換着看。
衆人再看向楊彩芽時,滿心滿臉的激盪引得捏着“計劃書”的手都是抖的,激動得嘴巴張張合合,簡直不知道是該贊還是該嘆,該說些什麼還是該放聲大笑。
楊彩芽嘴角翹起個滿意的弧度,拿筆寫下一句:我是勢在必得,你們願不願意跟着我放手一搏,願不願意全心信我?
衆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聲音都激動得變了調,“信!”
楊彩芽暗暗出了口長氣,笑眯眯的收回紙張,引燃燭火,任由那些黑字噗的一聲燒得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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