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楊記食肆後院傳來一陣不輕的響動。
角門一開一合,將翠花送回食肆的李廣年腳步虛浮的走進黑沉沉的衚衕裡,回頭看了眼食肆後院高牆,佇足呆站了片刻,才晃晃腦袋大步拐出北坊。
食肆後院西次間一暗,吳氏端着燭臺走向東次間。
楊彩芽正坐在外間窗邊,見吳氏進來,放下手中書冊,輕聲道,“睡下了?”
想到女兒喝得醉醺醺,眉頭緊鎖抱着被子喃喃唸叨的迷糊樣子,吳氏眉頭微蹙,放下燭臺點點頭,又搖搖頭,“你說得對,翠花這幾天的樣子是有些古怪。”
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楊彩芽拍了拍吳氏的手,斟酌道,“娘,我總覺得翠花因爲我定了親,才一副神思不守的模樣。您說……她心裡是不是有人?”
家裡有來往得勤的適齡外男就那麼幾個,李廣餘是一早就定了親的,剩下的就是李廣年
。
吳氏聞言心中一喜,隨即搖搖頭,“自己閨女什麼樣我最清楚。翠花對廣年……應該沒有別的念想。倒是廣年這孩子,行事有分寸,我看得是極喜歡的。按說你這個做妹妹的定了親,翠花是做姐姐的,李長貴家要是真有意思,長貴媳婦卻也不見有動靜……”
關係越親近,做親就越謹慎,否則做親不成反成了仇家,哪一方都覺得尷尬膈應。
聽楊彩芽細細分析李長貴家可能的顧忌,吳氏暗歎一聲,又是喜又是憂,“我們自家情況自家知道,你和守約能成就這樣好的姻緣,大家都是真心高興。我們自家人,哪會拿翠花和你比照着來議親,只求她能嫁個貼心本分的就行。要不……讓你二嬸去跟長貴媳婦透個口風?”
謹慎過頭也未必是好事,拖來看去錯過了好親事纔是得不償失。
幫李廣年一把也好。
楊彩芽緩緩點頭,“我看您先跟翠花暗示暗示,總要她自己先點頭。她要是願意,再讓二嬸去跟李三叔家提個醒。”
總不能正主沒同意,貿貿然讓長貴媳婦上門提親,做不成親家也就罷了,往後對門鄰居怎麼來往?
吳氏深以爲然,又和楊彩芽合計了幾句,看着她進裡間躺下,才吹了燈自回去歇息。
楊彩芽縮在被子裡望着帳頂出神。
此刻靜下心來細想,翠花認識的外男可不止來江南後的這幾戶人家。
她們可是在京城待過幾個月的,其間見過的……
楊彩芽倏然心驚,越想翠花的異樣心中猜測就越明晰,黑暗中晶亮的眼中滿是驚疑。
次日一早,店門未開就找過來的二狗,眼中卻是堅定無比,說了心中決意之後,第一次直直盯着楊彩芽,語氣鏗鏘,“彩芽,你覺得如何?蘇州府人生地不熟,曹縣尉公事自會比現在跟繁重,你總要多帶些幫手過去。你做了……官夫人,往後家裡總不能還像在青山村那樣人口簡單。”
二狗竟然提出要跟着吳大壯挑選的人一道學武,然後願意跟着她一道去蘇州府,將來給不計她做個管事或者護院,決意要跟在她身邊。
親事正式落定後,她也不是沒想過要張羅些陪房人手。
吳大壯挑選的幾個兄弟是一撥,她順水推舟,正想讓他們做護院或是前院的管事、小廝。
官夫人……家宅確實不可能再想如今這樣人口單一,使喚的下人是肯定要添置的。
不過尋常使喚的丫環僕婦、門房小廝之類的,她都託給了權氏和李富貴幫忙留意——權氏月底要去蘇州府吃許巧兒的喜酒,正好讓小權氏幫着介紹人牙子;李富貴在青山鎮人面廣,買些得用的小廝不在話下。
卻沒想到二狗會突然自薦,寧願放下他好容易做出模樣的生意,還有林家寨的人事……
楊彩芽聞言微微一愣,細細斟酌一番,心中已是同意了一半,嘴上仍問道,“零嘴鋪正是生意好的時候,又接了酸辣蘿蔔的大生意,等煙煙姐出了新婚的對月,大壯哥也要開始張羅寨子的新生意,你捨得就這樣離開?”
林家寨有了閒錢,除了送幾個人下山學武,送一批半大小子去楊家學堂讀書,剩下的分一半顧着野果的生意,另一半則準備跟着吳大壯,在青山鎮開一間專賣野味皮毛的鋪子,一來有個正經營生,二來因地制宜,不浪費青山天然產物
。
二狗眼中閃過一絲苦澀之意,隨即腰板挺得愈發筆直,答得十分鄭重,“現在在食肆和零嘴鋪當差的兄弟,也坐得似模似樣,我留在這裡不過是多提點幫襯他們,遲早他們也能獨當一面。我跟着去蘇州府,照樣能幫你打點生意。況且,大當家和二當家若是知道我要跟去,定是一百個贊成。”
跟着曹卓嫁去異地,家裡人歡喜之餘如臨大敵,總怕她一個小姑娘過去,即便有權氏和曹卓護着,面對全新的交際圈子會吃虧,被那些老道的官夫人或管家小姐欺負。
她倒是不怕,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卻架不過老實本分的白叔憂心,還有神神叨叨的柳氏不停唸叨。
大概是虎子幾個常來楊家,聽得多了也跟着擔驚受怕起來,吳大壯和林煙煙聽虎子幾個一掰扯,也跟着惶惑起來,當下就去縣衙拿了曹卓的名帖,將挑選出的幾個兄弟送去了武館——吳大壯說的十分豪氣,官場後宅的來往他不懂,但送幾個能打的給她,至少能護她安危無恙,文的不行直接來武的!
現在二狗這個機靈穩重要跟去,吳大壯和林煙煙確實不會反對。
見二狗說得誠,主意已定的模樣,楊彩芽便不再多說,微微笑起來,“好,那就自己把零嘴鋪的事安排好,去武館那裡說一聲就是。正好雲來酒樓的生意要你出面,以後也省得你兩頭跑了。”
聽楊彩芽應得坦然,面上淺笑如春風拂面般溫和,二狗心中五味雜陳,鄭重點頭。
送走二狗,隔天張大就帶着張二登門。
能跟着曹卓去蘇州府做事,這是求不來的好事。
對被拿捏得死死的張大兩兄弟來說,可謂是苦楚過後的峰迴路轉,兩人得了消息,忙提溜着謝禮登門。
張二是個乖覺的,張口就表忠心,“多謝楊二姑娘提拔!我過去定會跟着曹長史好好做事,有什麼事會及時給您送信。”
兩兄弟的投身文書是記在楊家名下的,這是告訴她,即便張二是跟着曹卓做事,也不會忘記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誰,會替她看顧曹卓身邊的大情小事。
這話說的極妙。
楊彩芽眼角翹了翹,似笑非笑的點點頭。
這頭張二出了楊記食肆,就直接回家收拾行裝,準備跟着先行前往蘇州府的王超和馬航一道啓程
。
那頭曹卓交接完手中事務,和同僚吃過幾頓踐行宴,拜別過縣令大人,便打馬回了青山村。
臨行前夜,曹家擺了鑑別宴,邀請了李富貴幾家相熟的一道坐席,熱熱鬧鬧吃到明月斜掛枝頭才散了。
宴席沖淡離愁,喧譁過後相連的曹楊兩家陷入沉寂夜色之中。
曹卓躍過牆頭,將將站定在楊家上房東次間窗外,窗扇已被人從裡頭推開。
月色下,楊彩芽神色靜謐,嘴邊帶着促狹的笑意,眼中卻有不捨,“你明天天不亮就要啓程,不好好歇着,倒有精力半夜翻牆!”
“我媳婦兒跟我心有靈犀,這不也半夜不睡,等着我來嗎?”曹卓笑得光風霽月,低聲挑眉道,“你放心,我來之前已經給旺財和來福丟了兩根肉骨頭。”
原來已經賄賂過旺財和來福了,怪不得沒聽兩隻小土狗屁顛顛跟着吠叫。
楊彩芽忍俊不禁,身前籠下一道高大的陰影,曹卓傾身靠近窗臺,一手牽起楊彩芽的左手,一手從懷中掏出個雲紋荷包,長指一挑解開荷包,將倒出來的物什往楊彩芽左手中指上套。
赤銀戒指在月色下泛起銀白的光暈。
指間瞬間染上銀器的涼意,還有凹凸不平的觸感。
曹卓摩挲着楊彩芽指間戒指,將自己的左手並排放到一起,低聲道,“我讓珍翠樓照着我手上的這枚雕的。媳婦兒你看,正好一對兒。”
一大一小的兩隻手並列放在窗臺上,一個膚色細嫩,手指瑩潤,一個膚色微深,手指修長。
在同樣位置上,卻是兩枚形狀花紋相同的對戒。
關是這麼靜靜擺放在一起,膚色手形對比強烈,卻又說不出的和諧美好。
楊彩芽揚起初雪般靜謐美好的笑,曹卓大掌已經覆上手邊素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蹭着彼此指間的銀戒指,彎下身沉沉道,“媳婦兒,等我書信,有空我就回來看你。”
楊彩芽想要答話,下一瞬脣齒間已是一片溫熱。
夜色下的長吻似無止境,灑進屋內的月光柔和卻灼熱,拖出兩道交疊的長長倒影。直到曹卓揚鞭縱馬,高峻身影消失在青山村村口,脣間似乎仍殘留着昨晚熱吻的餘韻。楊彩芽定定立在相送的人羣中,看着曹卓打馬遠去,身後留下揚起的塵土,在秋日晨光下,飛舞翻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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