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稟皇上,微臣覺得這件事眼下只是猜測,最好還是小範圍調查爲妙,以免搞得滿城風雨傷了各地官員的心。 ”沈崇名很有眼力勁,眨巴眼的功夫就猜到了隆慶帝的想法,不容別人發言,搶先一步說道。
隆慶帝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挑,心中對於沈崇名更是喜歡,有個能瞭解自己心思的臣子,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啊。“愛卿言之有理,就按你說的來。”君臣二人一唱一和,沒等別人表態就把這件事的大方向定了下來。
隆慶帝的想法非常簡單,那就是儘可能的把調查之事控制在自己的手中,這樣的話就算是有那‘胸’懷叵測之徒想要挑起是非,也會忌憚三分無從下手的。而要把調查之事控制在自己手中,那範圍就不能出了京城,不然鞭長莫及,縱然自己是天下之主,也敵不過‘門’生故吏遍佈天下的徐階。
“皇上,正如方纔沈大人所言,此事理應有我都察院以及刑部吏部查證,微臣不才,但願盡微薄之力參與查證此事。”宋清揚不甘落後,雖然明白的晚了一點,但憑着行動迅速,還是搶在了其他人的前面。
“好,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來主辦,務必要短日內查清此事。”隆慶帝不容別人說話,張口就把這事定了下來。心中倒也歡快,今天這事做的不錯,君臣三人配合默契,竟然沒有別人‘插’話的餘地。
“是,微臣一定把差事辦好。”宋清揚心情很不錯,雖然比起沈崇名還要差上不少,但是看皇上的臉‘色’,對於自己今天的表現他還是很滿意的。徐徐圖之,終究有一天自己會把沈崇名踩在腳下的。
等着他說完,上了年紀反應遲鈍的歐陽敬之才琢磨透隆慶帝究竟想幹什麼。但爲時已晚,現在被宋清揚搶先一步,他雖然恨不得大打出手把這差事搶過來,可是礙於身份連口都不能開。
這件事有貓膩,想必這朝堂之上的大臣們心中都清楚。可是大家心照不宣,只當這件事就像表面上一樣,那就是郭明義確實有貪墨的嫌疑。這樣一來皇上也只能跟着裝聾作啞,要不然就是再罵朝堂羣臣是一羣蠢豬。
但是,如果自己現在表現的太過較真,那肯定會給皇上一個藉口,說些什麼自己別有用心的話。如此一來事情可就變的難以收拾了,搞不好還真的能被皇上抓住把柄,把自己熬了一輩子得來的官位給奪走。
前面的徐階看着隆慶帝三言兩語把事情定下來,也是搖頭連連,對於往日不斷向自己表忠心的官員們大爲失望。真是養了一羣不頂用的蠢豬,這麼多人竟然被兩個後輩搶了先,要他們何用有之。
不過生氣也沒辦法,事情成了這般模樣,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接下來唯一能做的就是動用手頭的力量在宋清揚查案之時多加阻撓,亦或是尋一些假證據用手段送到宋清揚手中,另外再嚴加監視,就算是‘花’出大力氣,無論如何也得把郭明義貪墨的罪名坐實了!
這麼做也是沒有辦法,如果郭明義不下臺,那戶部尚書牛熙屏可就危險了,只要有人咬住不鬆口,一個反坐之罪足以將他的戶部尚書之位拿下,那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眼看着衆臣各歸各位不再言語,隆慶帝微微一笑,氣勢十足的對着徐階說道:“徐愛卿,朕前幾日對你說安排沈愛卿出任上直衛都指揮使的事情,可曾辦妥了?”雖然是詢問,但口氣強硬,聽在徐階耳中分明就是宣戰一般。
“回皇上的話,這件事我內閣這幾日仔細的討論了一下,沈大人不但不合適出任上直衛都指揮使一職,反而應該爲他在浙江的所作所爲承擔責任!”徐階的口氣也沒弱到那裡,說着話轉身指向了沈崇名。
這幾日徐階可沒有閒着,一邊吩咐歐陽敬之彈劾郭明義,一邊又飛鴿傳書浙江布政司,命和自己有聯繫的官員蒐羅沈崇名在浙江辦差事留下的破綻,看看能不能從中發現沈崇名違法‘亂’紀的罪證。之所以費這功夫,就是想着一計不成再出一計,相輔相成將沈崇名的升官之路截斷。
要說沈崇名在浙江做的事情確實不少,其中兩件都可以作爲彈劾他的罪證。其一就是內閣信差被錦衣衛安了個騙子罪名下獄,另一件就是他一次處置了那麼多的衛所將領。
前一件只能算是小罪名,現在沈崇名在剿滅倭寇之上立了大功,這樣的罪名對於他來說只能是撓癢癢而已。但是後一件可就不一樣了,要知道這些衛所將領多是承襲祖宗職位,大明朝立國百餘年,能傳到這一代的職位,親戚朋友肯定少不了,就算是在官場上的親朋好友也有不少。
當日沈崇名處置這些人,有關係的人只是懼於他的權勢才集體沉默,但是心底對沈崇名的憤恨可是一點都不少。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有自己在背後撐腰,這些人肯定會跳出來報仇雪恨的,到時聲勢浩大,只怕皇上也得畏懼三分。如此,不但上直衛指揮使的位置沈崇名撈不着,說不定還得降職處置呢。
“責任?”隆慶眉頭一皺,疑‘惑’道:“徐愛卿,此話何解?”
看着沈崇名一臉無所謂,徐階心中暗恨,暫且先讓你得意着,以後有你哭的。“回稟皇上,沈大人在統領浙江兵馬剿滅倭寇期間,獨斷專行,多次刁難衛所將領。並設下計謀,將隨行征討倭寇的數名將領全部定罪查問。恕微臣斗膽,皇上您難道覺得如此胡作非爲之人,能夠擔任要職嗎?”
徐階的話鏗鏘有力,久久回‘蕩’在大殿之上。殿內衆大臣表情各異,滿臉興奮者有之,閉目養神的也不少。雖然這樣,大家心中的想法卻是一樣的,那就是等着看好戲。當然,很多人會在沈崇名處於劣勢的時候,緊跟着徐階的腳步落井下石的。
隆慶帝眉頭更皺。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畢竟一次‘性’懲處數名將領,這也是關係到地方安定的大事,不但沈崇名上了摺子呈明此事,浙江布政司、都司、按察司三大衙‘門’也都來了摺子告訴自己這件事。
戰場抗命,依照軍法來說領軍將領是有權利當場執行軍法將其就地正法的。況且沈崇名當時只是將他們關押起來,等着戰事結束才定的罪,這一點上無論怎麼說沈崇名都是沒有做錯半點的。
不過一次處罰這麼多的將領,也確非可以當作是一件小事,前些日子一直風平‘浪’靜,只是沒人計較罷了。可是現在忽然間從徐階口中提出來,隆慶帝立時便知道徐階狗急跳牆了,這次他不但要讓沈崇名無法出任上直衛都指揮使一職,只怕還打算把他治罪啊。
琢磨一下,隆慶帝語氣緩和了不少。“徐愛卿,這件事早有定論,那幾人戰場抗命,沈愛卿依法治其罪名,沒有任何不妥啊。”
“皇上,可是據微臣查證,這幾人世代忠良,其祖輩爲我大明朝立有不少汗馬功勞。而這次作戰,沈大人明明知道衛所兵丁羸弱不堪驅使,還偏偏讓他們正面仰攻,而朝廷派往助戰的三千營‘精’銳卻只是跟在後面督戰。是役,衛所兵丁傷亡慘重,幾位將軍也是爲了減少傷亡才下令後撤。可是沈大人不問青紅皁白,當即就命人將幾人拿下問罪,這難道不是故意陷害嗎?”徐階的聲音越來越高,口中唾沫橫飛,滿臉憤慨之‘色’。
“這……”隆慶帝剛剛張口,就聽得徐階繼續說道:“爲此,浙江都司各地衛所將士心中憤慨不已,數次聯名呈遞文書至內閣,要求朝廷嚴懲沈崇名。微臣念在沈崇名有大功與朝廷,這纔好言相勸暫且穩定局勢。可是如今,皇上您卻要任命沈崇名爲上直衛都指揮使,如此加官進爵,讓各地將士何以心服口服?”
在徐階看來,這次的事情已經不單單是自己和皇上之間的一次較量了,而是關係到自己日後的地位。一旦真的被隆慶帝勝出沈崇名坐上上直衛都指揮使的位子,自己必定威望盡失,再也無法在這朝堂之上引領羣臣了。
所以這次徐階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竟然親自出馬給沈崇名按一個罪名,絲毫不顧及大明律中的反坐之罪。
“這……”隆慶帝有些着慌了,事情被徐階說到這般嚴重的地步,若是不能駁倒他,只怕沈崇名真的要獲罪了。天下悠悠之口,就算是自己身爲天下之主,也沒辦法堵住的。
徐階心底冷冷一笑,這把險算是冒對了,竟然把皇上‘逼’到了啞口無言的地步。
“皇上,微臣有話要說。”一直默默聽着的沈崇名終於開口了,臉上無悲無喜,竟然給人一種超脫俗世的感覺。
“沈愛卿,你有話就說吧。”看着他這副表情,隆慶帝也安心不少,也許局勢並沒有脫離自己的掌控。
沈崇名行了一禮,竟然大步走上前來,面無表情的看着徐階問道:“徐大人,敢問朝廷每年耗費大筆錢糧供養百萬大軍是爲了什麼?”
徐階不屑一哼,“自然是爲了保家衛國。”
“對,就是爲了保家衛國。國便是我大明天下,而家則是我大明朝的黎民百姓,而我幅員遼闊的大明天下,便是由這些千千萬萬的百姓組成。所以下官斗膽認爲,朝廷養兵,爲的就是在天子的帶領之下保得天下百姓安泰。”這時候了,沈崇名話裡話外還忘不了拍一拍隆慶帝的馬屁。
“也正是因爲如此,各地百姓纔會每年繳納錢糧給朝廷供養這百萬大軍。打仗哪有不死人,也許今日戰死一名軍士,來日就能讓數百百姓免於戰火塗炭。”沈崇名聲音有些低沉。
不過他這番話卻無法打動徐階,甚至是朝堂之上的大多數人。“哼,但你執意妄爲,平添近千傷亡,與這又有何干系?”徐階冷笑着反問道,沈崇名說了半天他都沒能聽出有何用處。
“有,下官只是想說,那些戰死在敵人兵器之下的將士死的其所,也許他們籍籍無名,但是後世之人卻會因爲他們朝廷將士的身份而對他們欽佩不已。而徐大人您說平添近千傷亡,這一點下官不敢苟同,根據陣亡將士的傷痕來看,多數人都是背後中刀殞命。”沈崇名緊緊盯着徐階。果然看到他臉上浮現疑‘惑’。心中不由鄙視,這些只會做些口誅筆伐的讀書人,又如何會明白背後中刀身亡的含義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