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 文正公
姜遵此言一出,羣臣震動,連趙禎都扭了扭身子,簡直不相信他的話。樑豐急忙躬身笑道:“敢不從命!”心說老頭你這是起義啊,好廣告!
姜遵又道:“不過方纔聽說樑同判心中十之**尚未施展出來,不知肯說其詳否?”
“對啊對啊,樑大人,你請說說,還打算怎麼辦?”
在場怕是少說也有一百多人,連着高高在上的趙禎和許多後勤服務人員,全都齊刷刷望着樑豐,充滿了求知的**。
樑豐覺得很感動,自己很少能在這種場合發表演講,而且這麼成功。他頓覺喉頭哽噎,深情掃視一圈之後,低沉說道:“本來下官還有許多設想要施展的,可是一看到他們如此聰穎,如此悟性,做得這麼好,遠遠超過下官預期,於是一激動,忘了!”說完雙手一攤,無可奈何。
“噗!”
姜遵衝鋒最前,聽得最清楚,搖搖欲墜,幾乎吐血。
大家見他白癡一樣的眼神,心裡暗暗咒罵,小賊可惡,藏着掖着不交底啊!
其實樑豐實在有苦難言,自從來到大宋,他就沒說過一回痛快話。不管是對誰!太難爲他了,又要做事,又不能觸動北宋各階層的認知底線,只能在他們能理解的範疇如履薄冰地走鋼絲。剛纔這番話,樑豐說完之後神色不變,其實已經大汗淋漓,後怕不已。因爲這些話距離要捅破最後含義,只差一層窗戶紙了!
幸好,人們的腦子,還沒反映過了來。特別是趙小六!
就在衆人忘了孫奭、蔡齊,要窮根究底時。趙禎及時出來救了他,問杜衍道:“杜大夫,孫判院告病幾日?”
杜衍一愣,隨口道:“告病而已,暫未有期。”
趙禎點點頭道:“孫判院年高德劭。時近隆冬,一切以休養爲好。既然樑豐還能勝任國子監差事,那就依了孫判院,繼續授他侍讀學士,改任刑部侍郎吧。衆卿以爲如何?”
百官心裡明白,官家這是要放手讓樑豐做事了。剛纔一場辯論,樑豐大勝。又有業績擺着,難道還用繼續爭麼?於是都默然不語。
趙禎轉頭看看王曾,王曾答道:“臣無異議。”又挨個看去,都沒人反對。便繼續道:“那麼,就擬詔吧,孫奭授侍讀學士、刑部侍郎。樑豐權判國子監。總領大小事務。”說完,朝閻文應點點頭,閻文應上前宣佈無事退朝。
出了大殿,一路走到朝房,已經不下三五十個大臣上前道賀。
“樑判院,恭喜恭喜!”說話間稱呼就改了。
“不敢當啊張大人,權判、權判而已!”
“誒。權判實判,那還不是一回事麼?樑大人當得起的,下官有事相求,請一定幫忙。”
“請吩咐,盡力而已。”
“不大不大,就是犬子在家也閒了幾年,雖有西席,奈何一個人苦讀無聊。又沒個切磋,也不知進益如何。若是樑大人不妨,可否容犬子也湊個熱鬧啊?呵呵、呵呵!”
三五十個道喜的,倒有二十來個是想讓兒子入學讀書。樑豐笑着,一一答應,爽快之極。那些同僚俱都歡天喜地,笑眯眯地去了。樑判院也邁着匆匆腳步疾行出了西華門。跳上馬車,吩咐來福回家。
一進家門,全都在等他回家吃飯。這廝二話不說,叫聲錢媽宋媽。好生看着兩個哥子。自己扯了小嫦、程程就朝內院衝,不許旁人進去打擾。全家人早就習慣了他有時候瘋瘋癲癲出狀況,倒也不以爲意。兩位娘子見他滿臉紅光,知道他凱旋,小嫦不由得羞紅了臉。
從十月初二開始,樑豐正式宣佈接管國子監。天聖五年最後兩個月裡,他政令頻出,花樣翻新,又是寫信,又是上書,又是要錢。有道是朝裡有人好做官,他半個老師王曾當政,老領導薛奎管監察,老伯樂錢惟演打幫腔,老忘年交寇準啥也不用做,只負責笑。最妙的是老朋友趙禎只管點頭,於是辦成了好多事情。
這最後兩個月,趙禎終於啓用丁謂、呂夷簡、列參知政事,入值中書省。
這最後兩個月,樑豐遠懷情人,去書催歸,不料德勝樓主人回書道:“風塵堪惡遁邊荒,未必託身便由郎。好知瀰漫千山處,識得隴頭凜冽香!”言下之意,奴家出了京師風塵,不願再回去做那行首的營生。我向往自由,這是你以前教給我的。如今雖然終身託付給你,但卻不願意像個籠中鳥兒。你放心,哪怕西北千山飛雪,俺雪裡梅才更能發出凜冽撲鼻的香氣,呼吸到人生的空氣!
小嫦看了回書,默默含淚:“這個姐姐,真是個奇女子也!你不迎回家來,倒叫我們姐妹好生慚愧!”程程也一旁點頭稱是:“我以前和你說的,都是玩笑話了。你怎麼能忍心讓人家一個人在那種苦寒邊塞的地方?”
樑豐西望雲天,悵然半晌,苦笑道:“你們都不知道她。唉,隨她吧,她想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當夜獨坐書齋,無處排遣,隨手竄改《臨江仙》一闋,借納蘭之口,道敘衷腸: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最是曉風幽香柝,轉教人待春山。長空雁叫入夢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雪裡梅再接來詞,深感其中一段纏綿之意,自不待說。
轉過年頭,又到了一年一度長寧節。今年是劉娥捲簾第二年,趙禎自然要大辦賀禮,一切慶典,都以最高規格爲準。兩府三司也沒話說,畢竟老太太深明大義,做出了政治家應有的決策。風光風光也是應該,於是普天同慶。
更喜捷報傳來,樑豐的拜把子哥哥唃嘶囉,得了三老婆喬氏孃家幫助,從歷精城起兵,終於翻身打敗了溫逋奇,奪回吐蕃政權。並在王德用、石元孫的大力配合下,兩處夾攻,殺得李元昊頭尾難顧,興慶府不敢呆,和南軍司不敢放,只好斜斜退後二百里,深入黨項腹地,共折損兵馬兩萬餘。
這是大宋自從李繼遷反叛以來,取得的最大勝利!
趙禎接到捷報,光着腳丫子繞着福寧殿整整走了十多圈才停下來,興奮得不知所以,立即傳令,三司使不論想什麼辦法,馬上湊錢犒賞西北諸軍。並授唃嘶囉保順軍節度使觀察留後,寧遠大將軍,賜金兩千兩。西北軍中諸人,俱有封賞!
這纔是普天同慶!京師百姓聽到這麼大的好消息,自發地裝點江山,喜氣洋洋之上,更加金山銀海地鋪張。整個天聖六年新年,開封城都是花的海洋,燈的世界,百姓的笑臉!
但是,另樑豐最開心的還不是這個,他最開心的,是大宋天聖六年正月二十,年假放完,回國子監上班的第一天。
進入國子監,學子們已經發展到了六十多人的規模,比去年年底翻了一番。齊齊整整穿着自己交班費製作的制服,驕傲的撫摸着領上的率字,跟隨權判大人拜了文宣王,聽了訓講,便自己去率性堂收拾桌椅板凳,打掃衛生起來。
這些事原先都由國子監雜役乾的,但是規矩改了,不論是誰,只要入了學,都要輪流值日勞動,一個也不能閒。
樑豐自己在公房吃茶,和張庭閒聊。外面承局匆匆進來稟報,說是權判大人寫信請的客人到了。
樑豐一聽,哐啷一聲,茶碗沒蓋好,險些摔在地上。趕緊起來,整理衣冠,雙眼放光,面色通紅地匆匆走出。張庭見他神色激動,趕忙跟上,要去看看是哪尊大神。
國子監中門再次打開,以迎接欽命直講的禮節,站出儀仗隊。門口那人有些詫異地望着眼前一切,卻並不害怕或者激動,只是揹負雙手,等待下文。
樑豐匆匆跑出,大冷天的,居然額頭出汗,雙目凝視處,一個面容清癯,長衫夾袍,整潔簡樸的中年人就靜靜地站在門外,眼神無比清澈。
樑豐頓了一頓,才輕輕走到那人跟前,深吸口氣,雙手一拱,一揖到底,口中說道:“小可樑豐,見過希文先生!”
“小可?先生?!”身後的張庭和對面的男子都有些凌亂了,他現在可是堂堂權判國子監,正六品的官員。這歲數,這品級,在全國都是頭一份的,居然在此人面前自稱小可。稱對方爲先生!
“大人太過多禮,仲淹實在不敢當!”急忙躬身還禮道。
他是范仲淹!
放之千年僅見二三者的范仲淹,大宋三百年來第一男子的范仲淹,後世無數中國人敬仰膜拜,視爲民族脊樑的范仲淹!
樑豐不用這樣的禮節,不用這樣的稱呼,他怎麼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天聖四年,范仲淹母親謝氏去世,依制丁憂守孝兩年。已經在南京應天府書院教了一年多的書。而樑豐自擠走孫奭,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無比,打動人心的信給他,請他丁憂期滿,進京復職之時,務必到國子監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