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勸說
劍拔弩張之際,樑豐從人羣中出來,淋着大雨走到趙元億跟前,身子已淋溼大半,但他在雨中依然保持離趙元億五尺遠距離,微笑站立。
趙元億有些詫異,上上下下斜睨了他幾眼,鼻孔望天哼聲道:“你就是樑豐?本王聽說過你的名頭。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滾開!”
樑豐這幾年來,頭回遇到這麼嘴賤的,幸好他有心理準備。也不動怒,依然滿不在乎笑道:“下官講話,也是爲了王爺你好。既然不聽,也罷,等着吃啞巴虧吧!”說完聳聳肩膀,就要回頭。
“回來,說明白嘍,本王吃什麼啞巴虧?”趙元億喝道。
“呵呵,我還當王爺是個混不吝呢,原來還是講些道理的,那咱們就講講意境,試試雨中漫步的滋味如何?借一步說話。”說完雨中露出牙齒一笑,倒顯得陽光燦爛的樣子。領先側走了幾步,轉頭看着趙元億。
趙老九活了四十來歲,還真沒嘗過淋大雨是啥滋味,見他挺舒服,又想聽聽自己到底要吃啥虧,便甩開羅傘,朝樑豐走去。下人們見狀,急忙想撐了大傘跟上,趙元億回頭瞪了一眼道:“退後。”嚇得下人趕緊止步。
才走得兩步便發現其實淋雨真他娘地難受,但走都走出來了,又不好馬上回去躲,只好**地走近樑豐,憋着氣道:“小子,有屁就放。”
“王爺,爲了這麼個破院子。冒着大雨出來跟開封府動刀動槍的,有意思嗎?”樑豐見衆人離得遠,便沒了顧忌,壓低聲音說道。
“怎麼沒意思?當然有意思,老子就要看看你們開封府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趙元億怒道。
“你看看老薛,像是怕你的樣兒麼?”樑豐朝遠遠站着的薛奎努努嘴道。趙元億順着他嘴的方向看去,薛奎正在那兒運氣呢。的確不像怕事的樣子。
“哼,那又怎樣,本王一樣將這廝拿來。拔了他的鳥毛!”趙元億不屑道。
“呵呵,真這樣,王爺你可就做了件一箭四雕的蠢事嘍。哎呀這一個人單做件蠢事倒是不難。難的是連做四件,還不帶喘氣的,這個下官倒是佩服得緊!”
“什麼?你敢再說一遍?”趙元億勃然大怒,咬着牙狠狠盯着樑豐。
“再說一百遍還是蠢事?你急啥,想不想聽?想聽就閉嘴!”樑豐不再客氣,低聲喝道。全沒把他一個堂堂王爺放在眼裡。
“第一,薛奎是大宋出了名的硬漢子,你要敢動他,呵呵,多謝多謝。正好成全了他的名節。到時候他勇鬥宗室,名滿天下。相反王爺你的大名,恐怕就不那麼香噴噴了吧?你說蠢不蠢?
第二,這院子本來就是違章建築,擠佔河道。王爺你的房契地契。可曾寫明院牆能修出河去?不佔理的事兒你都敢這麼鬧騰,這不上杆子拿着把柄往別人手裡送麼?你說蠢不蠢?
第三,整條河的大戶人家都如此修建,爲啥開封府最先來動你跟公主兩家?不就是因爲你們地位最高,名聲最大麼?那些有錢有勢的,可都眼巴巴望着你呀。巴不得你帶這個頭挺住。他們好佔便宜。可你看看,那些縮頭烏龜,有一個來的沒有?全躲着看熱鬧呢。我就不明白了,沿河這些大戶和王爺你到底有多大的交情,你就這麼白白給他們當槍使?你說蠢不蠢?
最後,事兒鬧大了,少不得驚動太后、官家,當今官家年幼,太后可是最不喜歡宗室跋扈與民爭利了。還記不記得早先對面柴駙馬被先帝爺訓斥的事兒?如今你又這麼一鬧,輕則罰俸禁足,重則降爵發配去守宗廟。王爺,說說,這算不算蠢事?”
趙元億是個混蛋,但不是蠢豬。來暴力抗法,不過是爲了面子下不去而已。這回聽了樑豐分析,很是認爲有理。點頭道:“倒是真他孃的不太划算。”
“豈止是不太?簡直是折本之極!就這麼幾丈院牆,至於這麼沒皮沒臉地守着麼?聽下官說,你一讓,大河通泰,全城免了水患,那滿城百姓誰不念你的好?王爺你家富貴以極,差這幾丈土地麼,虧不虧得慌?你們做王爺的,平日裡花天酒地吃喝嫖賭,老百姓也不知道,理會不得。可稍微做一件蠢事,人家可都給你記得清清楚楚,世代傳唱,萬年不衰。王爺你家子子孫孫都留個罵名,到時候回頭還不怨死你老人家?”
樑豐拉他淋大雨有個目的,水克火麼。憑這呆傻王爺火氣再大,淋在雨裡,好歹也不易發作,能聽話。果不其然,趙元億一聽樑豐說得有理,點頭道:“說得不錯,本王爺纔不去給那些潑才們當出頭鳥兒,老子這就傳令,自家拆了院牆,讓出水路。看他孃的還有甚話說!”
“王爺真是英明!下官拜服,不過麼,這會兒就算是自己拆牆,人情上也都稍微差了點,要是,要是——”
“要是什麼,痛快說來!”
“呵呵,要是能主動捐他不拘幾貫錢出來,賑濟一下災民,那你可就是大善人王爺了。”樑豐很厚道地傻笑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你說的不錯。”趙元億開心大笑道。回頭大聲喝道:“小的們聽好了,這院子,咱不佔了,這就自家拆除,不勞開封府動手。傳我的話,叫掌府官去取五百貫錢來,交給薛奎老兒,就說我九王爺賑濟災荒罷了!”
趙元億大聲說完,也不回頭和薛奎招呼,拔腿就走。行了幾步,忽然回頭對樑豐道:“行啊小子,罵了本王半天,還賺本王讓出院子,賠上銀子,本事不小哇!哈哈,本王就喜歡你這樣的,回頭上我家吃酒!”說完也不打傘,冒雨大踏步而去。
樑豐雨中微笑拱手道:“送王爺!”
趙元億想着滿城百姓都要稱讚自己,心中痛快得很,大步走得啪啪的。轉過大街,迎面望見雨中來了一對車馬,當中一輛大車黑底紅邊的罩子,車轅赫然垂着一方簾子,上寫大大一個“定”字。趙元億吃了一驚:“怎地八哥到這裡來了?”急忙站在路邊迎候。
車馬走進,趙元億揚聲道:“八哥,小弟在此。”
車伕早看見了,一挨近便“餘”的一聲,勒住駟馬高車,後面隊伍紛紛停下。
車廂中掀起半邊油布簾子,露出一個面如冠玉,長髯及胸,不怒自威的人來,頭戴紫金冠,身穿暗紅常服,歪頭看看趙老九,說聲“上來”便放下簾子。
趙元億更不做聲,掀起簾子上了馬車。車裡本來鋪着波斯地毯,放着錦墊,被趙老九一進去,溼答答地淋了一圈。在雨中趙元億走得慣了,還比較舒服,乍到幹處,才覺得難受起來。本來想擰擰衣裳的水滴,一擡頭看見八哥沉着臉盯着自己,心就虛了,訕訕地垂首端坐着,大氣都不敢透一下子。
這位就是史上出了名的八王趙元儼。其實傳說中的八王有兩個,一個是趙德芳,太祖皇帝的兒子。因宋太宗趙光義即位,說是封了趙德芳八千歲,因此叫做八王。還說賜了一根金鐗,上打昏君下打奸臣。靠!百姓無知的結果。
另一位就是眼前這個氣度儼然,望之斂手的正宗八王趙元儼了,不過他也一輩子沒封過八王,現在的最大銜頭是定王,趙禎即位後封的。雖是老八,可在弟兄中除了死去的三哥真宗皇帝,就算他最聰明,最能幹,最威嚴,頭上七個哥哥,下面一個弟弟都怕他。
這兩天雨大,趙元儼本來窩在定王府裡看書寫字的,忽然聽到掌府官來報,說是揚國大長公主家人來報,開封府薛奎帶了大批兵卒拿着器仗,要去拆老九家在蔡河岸邊的別墅,這會兒趙元億也召集了家將,要暴利抗拆,請八王快過去看看,要不真打起來,九王爺非倒黴不可!
趙元儼一聽,勃然大怒道:“這個老九,早就同他說過,不要與民爭利,偏偏不聽,此番還要同開封府放對,膽子忒也大了!備車,去看看。”這就匆匆趕來,正遇到雨中漫步的趙元億。
“你沒事吧?”趙元儼上下左右把趙元億觀賞了一遍,有些納悶問道。心說莫非是已經把薛奎打退了?
“我有甚事?好得很啊。對了八哥,你這匆匆地使要去哪裡?”
“哼,去找你。不是說你同薛奎放對,要阻他拆你的院子麼?”
“啊,你都知道了?是誰多嘴嚼舌頭?沒事,已經了結。小弟我這正要回家哩,呵呵。”趙元億笑道。
“了結啦,如何了結的,你不會真地同開封府幹了一仗吧。”趙元儼狐疑地問道。
“咳!八哥你看兄弟我像那種渾人麼?”
“你不像渾人,你本來就是!”
шшш⊕тtkan⊕℃o
——趙元億一時氣結。
“說說吧,怎麼個情況。”
趙元億好容易做了那麼見露臉的事,早就蠢蠢欲動想顯擺了。平日對這個哥哥怕得厲害,今天卻滔滔不絕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尤其是自己最後大手一揮,捐了五百貫賑災,真是點睛之筆。不說出來,心裡癢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