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狀美好的食指與中指輕巧地夾着黑子,管離微笑地望着一臉苦大仇深模樣的離火。
猶豫再三,離火才磨磨蹭蹭地落子,管離想也不想,隨之放下黑子,頓時,棋盤之上白子敗勢如山倒,再無翻盤可能。
“我說過了,教你三思而後行,爲什麼你總是不聽?”管離淺笑着,輕攬衣袖,慢條斯理地收拾殘局,眼尾無意掃過旁邊的貴妃榻,突然變了神色,猛地起身,連帶翻了棋盤,棋子散落一地都顧不上。
“怎麼了?”離火慢半拍才明白管離在看什麼,他倏然轉過頭望去,貴妃榻上是陷入幻境的葉芷,小小的身影蜷成一團,嘴角緩緩滲出的點點血跡,襯得那臉色越發慘白無力。
管離着急起身,伸手欲看葉芷到底怎麼了?
“窮丫頭……”離火心下不安的圍了過去,他無意傷她,他不過是想她吃點苦頭而已。
“滾開!”
人影未到,先聞音,只聞,砰得一聲巨響,厚重的殿門被人從外面踢開,沒等兩人看清人影,一道白影一晃而過,葉芷旁邊就多了一個白衣少年。
“醒醒,醒醒。”葉白小心翼翼地抱起葉芷,着急喚道。
“沒用的,她中的是迷迭香,現在幻境現實完全混淆在一起,你再怎麼喊也是沒反應的。”管離無奈苦笑,是他大意了,不過是想試試她的心智如何,竟沒控制好分寸,害她陷入險境。
“迷迭香?”葉白眼神不善地望向管離,“你竟對她用這種東西?”
“管離又不是故意的!”離火辯解道。
葉白眼眸一眯,淡淡的掃視了離火一眼,那眼神中不言而喻的意味讓離火後背直冒寒氣,不見他有什麼動作,管離周身卻突然泛起如紗的紅色護身光芒,痛楚地輕哼一聲,整個人猶如被人用鐵錘重擊,連着倒退好幾步。
“你!”離火慌忙上前扶住管離,對葉白怒目以示。
“不管是誰,膽敢對她下手,就做好去……”
咳咳,微弱地幾不可聞的咳嗽聲,卻成功地打斷了葉白未完的話。葉白連忙低頭看去,如蝶翼的睫毛輕微顫了顫,露出一雙無神的烏眸,半晌,那雙眼眸纔像是有了焦距,怔怔地瞧着滿眼焦急的葉白。
“葉芷,葉芷……”
幾道不同的聲音響起,一時屋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惘然睜着眼睛的少女身上。
葉芷對於旁邊兩個人的呼喚沒什麼反應,只是怔怔地看着葉白,下顎緊繃,嘴脣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乾澀的眼眸沒有丁點水汽,猶如干涸的土地一般。像是不敢置信,葉芷猶疑地伸出手,試探性地摸上葉白的臉龐。
“……疼嗎?”葉芷嘶啞着嗓子,聲音發顫地問。
離火和管離皆是一愣,不明白葉芷到底問得什麼,葉白卻是一瞬間明白了,迷迭香產生的幻覺七分真三分假,她大概是隱約知道了那日的事。
“疼。”葉白抓住葉芷一寸寸描摹着她五官的手,認真地點了點頭,眼睜睜地瞧着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怎麼會不疼?
“但是,值得。”葉白一手攬着葉芷的腰,輕輕抵着她的額頭道:“因爲你還活着。”
像是乾裂墨塊一樣的眼睛中暈出點點的溼潤,葉芷下意識地閉上眼,嘴脣嗡動着,卻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她雙手死死地摟着葉白的脖子,像是要把自己生生嵌到葉白身上一樣。
離火和管離沉默着看向那緊緊摟在一起的兩人,那種壓抑、沉重、哀傷的氛圍讓身爲局外人的他們說不出一句話來。
良久,兩人才分開,葉芷倚在葉白懷裡,葉白如寒潭的眸子靜靜地看着管離和離火二人,不言而喻地逐客意味,讓離火不覺要擡腳走人,只是腳剛擡起,離火突然意識到,不對,這是他的宮殿,憑什麼讓他走啊!
“是我的錯,害你受苦。”管離正色,對葉芷道歉。
葉芷微搖頭,“不關你的事,是我大意了,而且這次我還要感激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性命竟來得如此不易。”
“你需要養傷。”伸手拭去葉芷嘴邊幹掉的血跡,葉白微垂目,靜靜地抱着她就要往回走。
“葉白!”葉芷無奈苦笑,明明都長成少年了,怎麼性子還跟以前一樣一言不合,翻臉就走。她向離火和管離歉意地點頭。“若無事,我和葉白就先回去了。”
離火彆扭地點點頭,怎麼說人都是在他這裡傷着的,他不可能沒責任,可是當着葉白的冰塊臉,他又拉不下面子來道歉……
“我……對於岐黃之術略有涉及……”
葉芷愕然,繼而失笑,“正是碰巧了,我自己也懂些微末岐黃之術,這點傷勢我還是能自己治好,就不麻煩你了。”
“那若是缺什麼了,只管來說。我就在鳳鳴宮,或者你也可以讓離火來找我。”管離道。
葉芷點頭,然後不待再說些什麼,葉白已經繃着臉抱着她走出了老遠。
葉芷無聲低笑。
她的葉白還是和以前一樣,真好。
接下來的幾天,葉芷在葉白寸步不離的照顧下,靜靜臥牀修養,離火幾次過來,都在葉白冷冰冰的視線裡待不多久,就灰溜溜地走了,誰讓葉芷受傷這事,他理虧呢。
而鳳華在聽說葉芷因離火的緣故受傷後,各式各樣的靈藥好似流水一樣源源不斷的送來,本人更是親自押着離火前來道歉。
“對……不起,我錯了!”
離火以爲當着葉白的面向葉芷道歉會很困難,可是當第一個字說出口時,他反而感覺鬆了口氣。
葉芷淺笑着應了,只是心裡暗自訝異聽鳳華的意思,像是離火將這事一人擔了下來,而他好像根本不知道管離的存在一般,葉芷猶豫了下,開口試探道:“其實這事不全怪他,那日……”
“那日是我錯了。”離火突然搶斷葉芷的話,再一次開口認錯。
“你知道錯,就好!”鳳華沒好氣地瞪着離火。
離火私下裡卻衝葉芷擺手,當下,葉芷心裡有譜了,估摸着離火應該是跟鳳華隱瞞了管離的存在,不過這是爲什麼?葉芷心中疑惑。
“該吃藥了。”葉白端着煮好的藥進來,冷聲打斷葉芷的思考。
葉芷乖乖喝藥,葉白冷臉送人,被攆出去的離火和鳳華同時蹙眉,心中頭一次有了同樣的想法。怎麼葉芷這一受傷,好像對葉白更加無下限的寵溺了?
鳳華心下決定,不行,得趕緊動手把兩個人分開,不然,照這情勢發展下去,那怎麼了得?
別人想什麼,葉芷不知道,可葉芷對葉白的態度發生變化卻是真的。
最初,葉芷收養葉白更多的是出於一種收養寵物的心態,可是漸漸地心態就變了味,寵物變成了半個家人,直到,直到她知道葉白到底爲她做了多少,葉白在她心中地位可以說是直線上升到了可以與酒鬼比肩的地步,所以鳳華和離火的感覺某方面來說是沒錯的,只要葉白不抽瘋,要跟酒鬼對上,葉芷絕對會默默縱容下去,哪怕所有人都沒反對,對於葉芷來說,那都不是回事,她只關心她在乎的人,旁人的想法與她有何關係?
由於葉芷的傷勢,原本說要第二天過來教導她禮儀的花萼並未過來,葉芷樂得偷閒,偶爾也會四處轉悠轉悠,要是不小心轉悠到了離火的鳳鳴宮,就找管離下下棋,葉芷棋藝不精,只得了酒鬼三分真髓,卻憑着異想天開的棋路往往叫管離驚訝不已,葉芷心中小小得意,雖然仍是有輸無贏,葉芷卻是喜歡上了和管離下棋,被管離算計迷迭香的那點子不快也就慢慢消磨掉了,只是隨着葉芷一起的葉白眼神卻不是那麼友善,看樣子應該還是對最初的事情,心有芥蒂。
皓月當空,夜風徐徐,葉芷、葉白、管離、離火四人竟是難得平和地聚在一起。
“來,嚐嚐我新釀的青果酒。”管離給一人倒了一小酒杯。
白玉酒壺輕輕傾斜,倒出一條白練入杯,淡淡的酒氣似乎隨着這一動作溢散開來。葉芷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淡卻久久不散的酒香讓她眼前一亮,她不貪杯,可酒鬼貪杯,日久薰陶之下,她對酒也是有那麼點見識的,管離拿出來的這酒,一聞就知道是上好佳釀。
“小氣。”離火向來知道管離非佳釀不飲,自是明白酒是好酒,只可惜實在是太少了,他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着。
葉白看着杯中微晃的酒液,天上明月倒影其中,酒色輕微發黃,也不知是月色映襯的緣故,還是它本來的顏色就是有點發黃,眼眸一轉,葉白恰巧見到葉芷如偷腥的貓兒,滿足地眯起眼眸,略遲疑下,才端起酒杯。
見葉白端起酒杯,管離脣角笑意擴散,遙遙對他舉杯,眼角瞄到管離的舉動,葉芷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不動聲色地戳了戳葉白的腰間,難得今晚氣氛這麼好,破壞了多可惜啊!
葉白身子猛地一僵,停頓了下,方纔迴應似的對管離舉了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