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黍離沉默不言, 只是將審量的視線移到了自進屋後就一言不發的白衣青年身上,“你是葉白?蛇妖葉白?”他對葉芷身邊有個蛇妖的事情略有耳聞,可沒想到兩人之間的牽扯卻是如此之深, 三生契……生死不棄。
葉芷喉中一緊, 不動聲色地悄悄拽了拽葉白的衣袖, 葉白眼眸輕輕掃過旁邊的緊張兮兮地葉芷, 冷冷應了一聲, “姬無言是你何人?”
“吾兒。”姬黍離目光閃了閃,回答道。
“若是拿他一命換人界和妖界的百年休戰,你換還是不換?”葉白一直都不曾忘, 那日姬無言給葉芷帶來的傷害,若不是及時覺醒了三生契, 若是當時他和葉芷還未相遇, 那一錯過, 便是數百年的相思苦楚……
聽得葉白的要求,葉芷怔在原地, 那事一直是她心中的芥蒂,無亂她如何安慰自己,沒事,自己還活着,可每當夜深人靜總會覺得體內散發出蝕骨的寒氣, 無論如何都成了不可逃脫的夢魘。
但她卻不願在因此而生事端, 她只想和葉白靜靜在一起……找一處無人的小村落, 就像當年的姜家村一樣, 會有熱心腸的大叔, 會有八卦的大嬸,這些是非恩怨, 她都不願再理會了。
離火突然插嘴,“再加上鳳凰一族的百年的庇護,保你鳳溯百年無憂。”他可沒忘,當年被姬無言那人暗算,踩於腳底的恥辱,現在有了機會,總要一併清算纔是。
若是說不知道葉白的斤兩,不把葉白說的話當做一回事,可是當離火也出口承諾時,姬黍離的目光沉凝起來,視線緩緩移到葉芷身上,“可是爲了她?”
離火臉色泛紅,冷哼一聲算是默認。
“明知故問。”葉白嘲弄地勾起嘴角,“你且說,換還是不換?”
姬黍離半晌不語,可是如木頭般一直侍立在他身後的鱒魚禁不住出聲,“陛下,不可應啊!這蛇妖是不安好心……”
“不知尊卑!”葉白眼眸中金光忽閃而逝,鱒魚頓時如遭重創,噴出口鮮血,面如金紙,整個身子搖搖晃晃。
“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姬黍離沉下臉。
葉白無聲冷笑,“即使如此,我便告知你一聲就是了,鳳穆帝姬黍離,我螣蛇葉白剛剛打了你家的狗,有何見教?”
螣蛇……姬黍離突然想起一事來,前幾日探子發來的摺子上,據說妖界突然崛起了一大勢力,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橫掃大半個妖界,爲首的妖尊似乎正是螣蛇……
一條螣蛇再加上一隻鳳凰,姬黍離第一次發現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忽然生出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姬無言,他這一生唯一的孩子,終究是……護不住了嗎?
“還沒想好嗎?那我不放再把條件改上一改?”葉白嘴角的笑容拉得愈大,可熟悉他的葉芷看着只會覺得心驚肉跳,這種笑容,一定是有人要倒大黴了。“不如改成,若是你不答應,那鳳溯百年之內再無寧日,可好?”
聞言,姬黍離瞬間面色全白,以手覆眼,他爲帝數十年,自是知道如何做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只是……虎毒不食子,他能狠得下心嗎?姬黍離腦海裡那雙濡慕的眼睛一晃而逝。
“你真惡毒!”離火在旁不客氣笑出聲。
姬黍離再度睜開眼時,眼裡已恢復死寂的平靜,他靜靜地凝視着葉芷,問:“葉芷你也是如此想法嗎?”
此話一出,離火臉上的不快一閃而過,葉芷素來都是心軟,怎麼會同意?
果然,葉芷微微蹙眉,對她來說,這種逼着父親放棄自己兒子的戲碼未免太過殘忍了,若是她的心再硬一些,說不定就能狠下心來點頭,只是事到臨頭,葉芷才發現酒鬼大叔曾經教給她的那些忠孝禮義信的大道理,她居然一點沒忘……她狠不下心!
“葉白……”葉芷略爲難地擡頭望向旁邊的葉白,她知道他的本意是爲了她,可是她似乎……
葉白擡手揉着少女黑髮,“你不喜歡的事情,我都不會去做。”至於那個姬無言,等葉芷離開時,在動手也不遲。
“葉白,你真好。”
葉芷毫不猶豫擡手抱了上去,只是抱着了,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不對,貌似還有旁人在呢!葉芷訕訕欲鬆開手,不敢去看姬黍離了然的眼神,自然而然也錯過了離火和葉白無神的眼神交火。
姬黍離的目光落在葉芷身上良久,久到葉白和離火先後都將視線移到他身上,才清咳一聲,說:“葉芷,再過幾日你就要登基了……”
“我說過了我不會登基!”葉芷不耐煩皺眉,怎麼這人從來不聽別人說話?“姬黍離,十四年前,你不信天命,逼得酒鬼大叔帶我連夜出逃,十四年後,你爲何又要逼着我登基?”
“你讓我去相信一個在襁褓中的嬰兒?你讓滿朝文武去聽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嬰兒分析朝政大事?你不覺可笑嗎?”姬黍離反問,“我從未信過天命,更不信你一個年僅及笄的少女能給鳳溯帶來太平盛世。”
“那你還……”葉芷錯愕。
姬黍離苦笑,“我只是信一個人,讓位於你,也不過是爲了遵守當初與他的承諾而已,我早就做好了打算,等你登基之日,便爲你和無言主婚,無言一直被當做鳳溯未來的帝王培養,有他在,這樣無論你繼位後出現什麼亂子,也不至於動搖到鳳溯的根基。”
只是他沒想到,姬無言居然會想到殺了葉芷……一步錯,步步錯,眼下他早就謀算好的穩勝的棋局一下子敗勢盡顯……
葉芷瞠目結舌,她從不知姬黍離催着她登基居然還有這麼一層意思在裡面,讓她嫁給姬無言?葉芷真想破開他的腦子瞧瞧,看看他那點心思是不是全用到了朝堂上,他難道不知道姬無言差點數次要了她的命嗎?
葉白危險地眯起眼,他居然沒瞧出,這個鳳穆帝的算盤打得倒響,他想要葉芷嫁給別人,可曾問過他的意思?那個姬無言果然是不能留……
“不行,葉芷不可能會嫁給他!”離火叫出聲,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身上,離火支支吾吾說,“葉芷又不喜歡他!”
若是她真的對姬無言產生感情,那纔是有毛病!葉芷沒好氣地扔給離火一個白眼,拉着葉白的手,歡歡喜喜準備宣示自己的主權,卻沒曾注意到那身後黯淡的目光。
“我早就……心有所屬了!”偷瞄葉白一眼,葉芷覺得剛剛自己這句話說得有點不夠底氣,但又沒勇氣重說一邊,只好繼續說,“你也沒必要讓位於我,反正沒我這十四年,鳳溯朝在你的治理下也是井井有條,唯一會使你頭疼的也就是妖魔禍亂了。”說到這兒,葉芷停了下來,笑眯眯地彎起眼,“這樣吧,不如我替你把妖魔這個事情解決了,你繼續爲帝治理鳳溯,如何?”
姬黍離啞然,看着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樣,他的神情一陣恍惚,若是答應了,這大概是他人生中做過最穩賺不賠的一樁買賣了。到了嘴邊的好,突然變了意味,姬黍離聽見自己反問的聲音:“我憑什麼信你?”
葉芷像是被問住了,她歪着頭,看看葉白,又扭頭看看離火,說:“大概憑我左邊站了只鳳凰族的殿下,右邊站了個敢拿百年休戰跟你打賭的葉白,”葉芷說到這,突然咧嘴露出一口晶亮的白牙,“喔,對了,差點忘記說了,我背後應該在某個不知道地方還站了個上仙雲華。”
說完之後,只覺痛快淋漓的葉芷突然回過味來,大概……傳說中的仗勢欺人就是這樣子吧?
見姬黍離不回話,葉芷又問了句:“還是你覺得一隻上仙做國師不划算?”
“不,很划算。”姬黍離意味深長地看了葉芷一眼,“只是我不知,你是何時與雲華上仙也有了牽連?”
“大概是上輩子吧?”葉芷一攤手,“據他說,我是他妹妹的轉世來着。”
“……”
一口氣將底盤掀完,葉芷心裡也是忐忑不安,只是面上不顯,做出一副輕鬆的模樣。
姬黍離眉心攏起,跟她待過一段時間的葉芷知道這是他在思量的表現,因此也不做聲,任由他去考慮。
“若是你登基爲帝,那鳳溯豈會是多了一位國師,妖界,鳳凰一族皆是歸於鳳溯……”沉吟半晌,姬黍離終於開口說話。
話一出口,讓葉芷心裡涼了半截,果然一次不能露太多底盤的,這下可好,被人當成香餑餑了。
“她若是不願爲帝,你便是逼她登基也沒用。”葉白淡淡說,“我不介意,你逼她登基那日,血染鳳溯,以白骨累累也做賀禮。”
什麼話都讓葉白搶完了,離火斜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
葉芷的心放回肚子裡,感激地衝葉白一笑,她就知道無論什麼時候,有葉白在身邊,闖了禍總會有人給她收拾爛攤子的。
旁邊的離火看得心裡酸溜溜的,他想他明白當初鳳華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有時候,你再喜歡一個人,若是那個人不喜歡你,全都是在做無用功,因爲她的眼裡看不見你,看不見你爲她做了多少,她只能看見她喜歡的人,甚至會爲對方一句維護,而歡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