嚐了口酒,葉白不得不承認管離在方面確實有一手,初時,入口極清極淡,讓人禁不住懷疑是錯喝了水,可漸漸地酒味就從舌尖蔓延開來,一點一點如文火熬粥,直至侵佔了整個脣舌。便是他這等不怎麼沾酒的人,也是多飲了四五杯。
“這酒的後勁兒極大,你也不怕宿醉頭疼?”晃了晃酒壺,發現居然空了,管離眼眸一掃,自然看到了臉頰酡紅、絕色豔麗的離火,遂無奈苦笑。
“小氣鬼!”離火小聲嘟囔道,醉眼如飴地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烏黑的髮絲掃過臉頰,瞬間的風情叫葉芷忍不住微微錯開視線。
葉白看在眼中,眼眸微閃,什麼也不說,只是抿着脣,抓着葉芷的手不丟,像是受了委屈的稚童。
“葉白?”葉芷訝異擡眸看去,突然覺得有點不對,葉白臉上貌似有些微紅……不會是她想得那樣吧?
“……葉芷,可是惱了我?”葉白像是沒了骨頭一般,軟軟地倚在葉芷身上,不住地在她懷裡蹭來蹭去。
“他醉了?”管離淺笑道。
葉芷苦笑點頭,好嘛,兩三杯酒居然倒下兩個酒鬼。
“不是。”葉芷清楚對於醉鬼是沒有道理可言,所以只好溫言安撫。
“胡說。”喝醉後的葉白不依不撓,像是又變成了小時候那般彆扭的樣子,一點都沒有長大後的冷然疏離的模樣。
葉白眼神迷離地盯着葉芷,墨色眼眸像是由寒潭化作了春水,叫葉芷心口一緊,臉上暈出一絲淺淡的紅色。
“你以前都是叫我小白的……”潤澤飽滿的肉色嘴脣微微嘟起,少年本就出色的容貌更因醉酒後多了三分豔色。
葉芷只覺口乾舌燥,不錯眼地盯着葉白的嘴脣,直到旁邊傳來輕輕地咳嗽聲,才狼狽萬分地扭過頭,她鬼迷心竅了?剛剛是想做什麼啊!
“葉芷……葉芷……”
少年用如小貓一樣黏糊的聲音,一聲一聲低喚着葉芷的名字,輾轉在脣舌間不言而喻的親暱意味,叫葉芷在管離輕笑的目光,越發地羞怒。她怎麼不知道葉白喝醉酒之後,居然會這麼黏人?
好在,葉白也只是喚了幾聲,等酒意上來,就抱着葉芷的腰沉沉睡去了。
“他對你倒是親近。”管離道。
“葉白還是個蛋的時候,就被我撿回來了,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大概是雛鳥情結的緣故,所以才與我格外親近。”葉芷道。
“只是這樣嗎?”管離淺笑着說。
“不然呢?”葉芷疑惑地望着管離,不摻假的坦然倒令管離一愣。
管離失笑搖頭,“是我想多了。不過,你覺得你們可能永遠都是現在這副樣子嗎?”
“恩?”這次換葉芷不解了。
“帝命天授,你除了選擇帝王之路,你還能選擇什麼?帝王一路坎坷波折,今日這樣的寧靜,日後怕是你再難享受到了。”
“你都知道?”葉芷眼眸微睜,熏熏然得三分醉意立刻全消,她的身份不該是秘密嗎?怎麼隨便遇見個人,都能道破她的身份?
“別緊張,是離火告訴我你的身份的。”管離道。
“他頂多告訴你我姓百里,帝命天授這事可不是誰都知道的!”葉芷不信管離的說辭。
管離淺笑點頭,“沒錯,可不巧,我恰恰是爲數不多知道這回事的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離火會向鳳華隱瞞你的存在?爲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葉芷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叫管離不斷苦笑。
“這些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葉芷最煩聽到就是說來話長這四個字,明知說來話長,還不長話短說,這人實在是太矯情了。
“……關於我是誰,這個你遲早有一日會知道的,等你知道我的身份後,你的疑惑自然也就解了。”管離的臉上驀地出現一絲追憶的神情,半晌他才緩緩說道。
“……”說了等於沒說。葉芷翻個白眼道:“那你今晚說這麼多是想做什麼?”
“我想……”管離凝視着葉芷,月色下,朦朧了五官,唯有那雙眼眸越發的清晰明澈。“我想,求你。”
葉芷眉尖一挑,狀似不解,又似乎是明晰。“求我?”
“是,”管離睫毛微垂,視線落到了葉芷不斷輕叩桌面的手指上,看似纖細無力,日後卻能掀起浩然大波,腥風血雨。“求你給鳳溯朝蒼生……”
“恩……”
“太、平、盛、世。”管離直視着葉芷雙眸,一字一頓道。
葉芷輕叩桌子的手微停,連一直如常的心跳都因管離吐出的字眼,瞬間停了半拍。半晌,她才幹澀地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野丫頭。”
“你知道我說得什麼,蒼天不會選擇一個平凡人,帝命天授這四個字也不是隨意什麼人都能擔得起的。”
“可是……”葉芷苦笑。
“我信蒼天的選擇。”管離打斷葉芷的話,淡淡的語氣中,卻有沉穩如山的不容置疑。
葉芷依舊搖頭:“可我不信,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什麼帝命天授,在我看來,那就是一個可笑至極的笑話,十四年前,我剛出世,只是一個嬰兒,將萬千黎民百姓的性命全都系在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身上,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管離不知想到什麼,望着葉芷的目光有些飄渺,像是透過了她看到另一個人,一個說過同樣話的,承諾要給他太平盛世人。
但葉芷並沒在乎這些,她繼續說:“但老天爺可以如此不負責任,我卻不能,千萬條活生生的性命壓在身上,又怎麼能撒手不管?”
“那你是答應了?”管離微微彎起眸子,盈盈地光澤像是擷留了一抹月光充盈其中。
葉芷有片刻的晃神,仍是搖頭,“我只敢承諾,傾盡所能,願爲天下蒼生尋一太平盛世。”
少女一字一句說得清晰鄭重,月色熒光如層金紗爲少女挺直的脊背籠上模糊的光暈,黛眉明眸,眉目間的肅穆,讓本是清秀的容貌多了三分凌然不羣的氣度。
管離定定地望着對面還未及笄,尚且梳着垂掛髻的少女,依舊稚嫩,依舊是青澀,可總歸是有哪裡不同了,或許就在她得知自己命運時,就已經不同了,只是他才第一次發現而已。
“那我願爲你,切磚鋪路。”管離淺笑許諾。
葉芷相視而笑,未盡之語,盡在不言之中。
次日,日光疏離,透過窗格投射到榻上交纏的兩個人影之上。
“唔。”
白衣少年像是感到身下的柔軟,無意識地磨蹭了幾下,方纔緩緩睜開眼。
“葉芷,我……”
“唔……”低啞豔麗的聲線從身下傳來。
待看清身下人的面孔時,少年倏然扭過臉,跳下牀,顧不得衣衫不整,直接推開窗戶,趴在那裡乾嘔起來。
“嘔……嘔……”
聽見那乾嘔聲,離火的臉都綠了。他怎麼都不明白自己怎麼和臭蛇共臥一榻的?一想到自己居然和這臭蛇睡了一夜,想起剛剛似醒非醒時,那等親暱的舉止,離火的臉色更加難看,條件反射地做出和葉白一樣的反應,推開另一扇窗戶,乾嘔起來。
這實在是太噁心,太荒謬了。
“呃……”端着醒酒湯,正準備推門而入的葉芷默默轉身,往回走了老遠,直到聽不見那乾嘔聲,才徹底停下腳步,沒辦法,那聲音聽得她都有點反胃了。
葉芷開始默默思考,昨晚的酒有什麼不妥嗎?怎麼葉白和離火的反應這麼大?
片刻之後,確定兩個人吐得差不多了,葉芷才慢悠悠地端着有些涼的醒酒湯踱到房間門口。
推門而入,同時對上兩張鐵青的面容,縱使再賞心悅目的容貌,葉芷也只覺得如芒在背。
葉芷認真地反思了下,除了昨天晚上偷懶,不想將葉白帶回未名宮,因此讓葉白和離火在榻上將就了一夜,別的,她什麼都沒幹啊!
清咳兩聲,葉芷打破沉默,分別一人給塞了一碗醒酒湯。“醒酒湯,喝點頭就不是那麼疼了。”
“我怎麼會跟他一間屋子?”兩人同時盯着葉芷發問。
“……昨晚,我喝多了。”葉芷低首,默默地盯着腳下的地板,好像上面長出來朵花一樣。“那管離呢?”離火蹙眉。
“喝多了,還沒醒呢!”葉芷道。昨晚,一席話後,管離像是想起什麼往事,孤身一人在月下喝了大半夜的悶酒。
“那爲什麼我不是和你在一間屋子?”葉白冷着臉問。
“……”葉芷愣了愣,才答:“男女授受不親。”
“那爲什麼你不把他丟到地板上?他有什麼資格跟我同牀共枕?你知道我現在滿身的蛇臭味嗎?難聞死了!”離火像是被拔光毛的孔雀,惱羞成怒大叫道。
“那也好過滿身鳥騷味。”葉白斜睨着離火,道。
“臭蛇……你說什麼!”騷包鳳凰徹底炸毛。
葉白淡然的將碗中醒酒湯一飲而盡,才鎮定地答道:“說的就是你,騷包鳳凰!”
“騷、包、鳳、凰?”離火咬牙切齒,逐字逐句地重複道。
葉芷默默地轉過頭,捂着耳朵,魔音穿耳也就算了,但離火臉上那扭曲猙獰的表情,她實在是不忍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