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葉芷望着周圍一模一樣的高大樹木,幽幽嘆了口氣,早知道說話這麼硬氣的後果會被趕出來,她就不說了,還指望着他出手救人呢,結果卻先把人給得罪了……
“對不起,小白。”葉芷垂首,朝手腕處的小白蛇強顏歡笑,“我似乎又把事情給搞砸了呢!”
“嘶,嘶。”白蛇吐着信子,安慰地蹭了蹭葉芷的手背。
葉芷嘴角勉強掛起笑容,朝着唯一的方向前進。
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她就不信了,她會擰不過一個臭脾氣的散仙!
說到底,葉芷心底還是有幾分少年人的意難平,一個素未蒙面的人,就算是仙又如何?他有什麼資格來評判她的是非對錯?
砰,前方傳來的打鬥聲驚回葉芷的思緒,葉芷條件反射地止住了腳步,遮掩了身形,才悄悄向發聲處望去。
若是有人告訴葉芷,有一天高傲的騷包鳳凰會被人狼狽不堪地用匕首扼住喉嚨,任由對方欺辱而不還手,葉芷一定會嗤笑着告訴那個人,你的腦子壞掉了,且不說鳳凰非人的身份,單說他那一身修爲,在現在衰落的人界,不說稱王稱霸了,橫着走也是絕對沒問題的。
他……他怎麼可能會落得如此境地呢?
葉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傳來的疼痛感讓葉芷明白,她不是陷入幻覺了,騷包鳳凰……真的有麻煩了。
葉芷臉色瞬間暗沉了下來,她的視線從被打回原形的鳳凰身上,移到了場中還站立着兩人身上,一身材魁梧的鐵面青年,一錦衣玉冠束髮的少年,少年臉上同樣帶了一張面具,青面獠牙,猶如祭祀卜辭裡兇惡邪魅的惡鬼,又如人影憧憧中,忽隱忽現的魑魅。
不知爲何,葉芷心中咯噔一下,身體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連帶着身前的樹葉也微微抖動,發出簌簌的聲響,在只有淺淺喘息聲的此時,格外刺耳。
錦衣少年聞聲扭頭,面具之下,那雙烏沉沉的眸子像是沉澱了許久的鳩毒,在發現目標的剎那瞬間鮮活過來,熠熠流淌的都是渴望——恨不得能立刻殺虐的渴望。
正正對上那雙眼睛,葉芷瞳孔一緊,她已經記起來了,她到底是在何處見到過這雙眼睛的了。
是……一年前深夜,出現的少年——姬無言!
“呵呵……”
當葉芷被鐵面男扭着雙手推搡出來的時候,她聽見了少年低啞的笑聲,一旁變回原型,渾身羽毛七零八落,看樣子被整得掉了半條命的鳳凰掙扎着鳴叫出聲,厲聲尖叫猶如上好錦緞被生生撕裂的聲音,叫聲未歇,喙角已經滲出一絲金紅色的血跡。
葉芷心裡一揪,生生地剋制自己的心神,不肯再多看一眼離火的情況,僅僅是一年前的那個深夜的教訓,已經足以讓她明白姬無言的劣根性在哪裡,凡是她越在意的東西,他越喜歡一點一點毀在她面前,只爲了從她臉上看到他想要看到的表情。
“又見面了呢!”少年尾音拉得極長,在葉芷耳邊輕輕低語,像是情人間的呢喃,極盡親暱纏綿,可是葉芷聽後,脊背的寒毛一下子全豎起來了,像是被膈應到了一樣,臉上的表情更是不善了幾分。
“百、裡、葉、芷。”
每個字都是被少年在嘴裡反覆咀嚼了多次,才輕輕地吐出。少年伸出兩根手指,強迫性地擡起葉芷的下顎,眼眸相對,少年手指上滑,一用力,葉芷臉上的銀色面具就被迫掉落在地。“爲了活着,你竟願意變成這種不人不妖的狀態嗎?”姬無言狀似無邪的偏了偏頭,眼眸眯起,閃爍不明的神色,冰涼的手指輕輕撫上葉芷臉龐凸起的紋路。
“鱗片?像蛇一樣呢!”說到這,姬無言像是想起什麼極爲好笑之事,撫掌淺笑出聲:“對了,你的那條小白蛇怎麼樣了?看你現在的狀態,怕是跟他脫不了干係吧?”
話到最後,姬無言周身已變得寒氣深深,葉芷依舊沉默垂眸,早在她發現不對的時候,她就已經讓葉白躲得遠遠的了,怎麼可能讓他給一鍋端了?
“不出聲?”姬無言冷哼一聲,“你以爲,我沒法子在這裡找出你那條小白蛇?”
葉芷依舊不答,可是眼中的神色卻是明明白白寫着,不錯,你就是沒法子。
“你,小看了我,也小看了你吶!”姬無言掃了一眼旁邊低鳴的鳳凰,道:“我甚至不需要大費周章,只要輕輕在你身上留下那麼幾個血流不止的口子,或者說是斷了那鳳凰的一隻翅膀,如此濃厚的血腥味,你說那條小白蛇會不會主動送上門來?”
“鳳溯朝以鳳爲尊,你用下作手段,對象徵祥瑞的鳳凰出手,你難道就不怕犯衆怒嗎?”
“衆怒?”姬無言嗤笑一聲,早已衆叛親離,他還怕過什麼?“祥瑞?他要是真是象徵祥瑞。”姬無言冷笑着擡腳踩着鳳凰本就受傷的翅膀,重重地碾壓,間或發出骨裂的細微聲音,鳳凰昂首,眼眸赤紅如火。“就不會被我踩在腳底,就像你,”姬無言捏着葉芷的下巴,狠狠地拉近,道:“你要真是帝命者,就不會被我殺了一次。”
“可是,我還活着。”葉芷抿脣,道:“你以爲你可以逆天,焉知你不是在蒼天的算計中,焉知你不是天下棋局中一子,”頓了頓,葉芷面色漠然,道:“焉知,你不是我帝命路上的一塊砥礪石?”
“哈哈……”姬無言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仰天大笑,半晌,才低首瞪着葉芷道:“你既是如此說,那我就先拿你這個帝命天授者開刀,看看天意是否不可違?”
“逆天的代價,你付得起嗎?”葉芷倏然擡眸,銳利的視線倒是讓姬無言微愕。
“代價?我倒要看看蒼天會問我要什麼代價!”姬無言猶如被刺激到一樣,癲狂長笑出聲,待笑聲平息,轉而冷冷對一旁的鐵面男子說,“把你的匕首拿來。”
“主子!”
鐵面男低首跪在姬無言面前。
“我讓你拿來!”
縱使有面具遮擋,葉芷也似乎看到少年神色猙獰的模樣,怕是因爲那個鐵面男的違意吧?
見鐵面男如座小山一樣,悶悶沉沉地跪在自己面前,心中愈發堵塞的姬無言當胸一腳踹來,十足的力道讓鐵面男悶哼一聲,身子微晃,手中的匕首卻是握得緊緊,死也不丟。
“我讓你拿來!你沒聽到嗎!”少年欲擡腳再踹。
喘息着的鐵面男,嘶啞着開口說:“若是主子執意,那就讓影一來下手吧!”
“嗯?”姬無言注視鐵面男片刻,才錯開身子,道:“那就先從她開始吧!至於那隻鳳凰先留着,我還有別的用處。”
“是!”
影一手執匕首逼近,身旁鳳凰的哀鳴,姬無言的冷笑,葉芷統統聽不見了,她彷彿又回到了那一晚上,回到了那不斷在路上逃亡的那一刻。
清冷寂靜的夜,只能聽見她自己凌亂的喘息和粗重腳步聲,大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逃,逃,不斷的逃,不是逃離死亡,而是逃離無可奈何等待死亡的那一刻,因爲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的死亡的時間。
葉芷瞳孔渙散,猶如陷入了癔症一般,鐵面男手中匕首高舉,正要落下,一旁本該被壓制得死死的鳳凰突然發出一聲高昂奇異的鳳鳴,暗淡無光垂落的羽毛倏然之間光彩熠熠像是……像是蒙上一層霞光雲霧,本是丈於的羽翼像是被風吹脹一般,膨脹了數倍。
一揮翼,狂風大作,姬無言身形連晃,一旁護主心切的影一,第一時間捨棄了葉芷,直奔姬無言而去,因此逃過一劫的葉芷被展翅欲飛的鳳凰一口叼住衣領,欲一飛沖天。
“主子!”影一急呼道。
姬無言擺手,隱藏面具之後的容顏上掛起一抹殘酷的笑意,想逃?逃得了嗎?尚未飛出九丈高,葉芷已經注意到鳳凰的神色不對,素來清澈的鳳眸一片赤紅,混沌不堪像是被污濁的曜石,本該舒展向上的羽翼猶如被生生折斷了一般,不自然的向後彎曲着,喙角金紅色血如泉涌,一滴不落全數染了葉芷一身。
便是隔着衣物,葉芷也恍若覺察到了那血液灼熱的溫度,像是燙傷人一樣。
“怎麼了?離火,你怎麼了?”因爲離火鳳凰的身份,葉芷一直覺得沒人敢對他下手,眼下,看到他痛苦狼狽的景象,第一次慌了心神。
“下去,下去!”見離火還勉強撐着向上飛,葉芷不配合地掙扎起來,便是再愚鈍,她也看出來了,上方似乎有什麼禁制,離火如果一意孤行,那結果不見得比留下來面對姬無言那個變態,好上多少。
鳳凰無法說話,可是看着葉芷的神色卻是透露着一絲哀求,他想再試一試,他不願她落到那個人手中。
“離火……”葉芷讀懂了他眼中的神色,卻依舊堅定地搖頭,“下去。”
她寧可面對姬無言,也不願,騷包鳳凰因她而出什麼意外,人情債,她欠不起,也還不起。
鳳凰嗚嗚哀鳴一聲,終是如寂靜幽夜裡一道曳尾的硃色流星,劃出綺麗的軌跡,不甘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