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物是人非
吳子仁當天住在了自己家裡,睡在那個魂牽夢繞了十幾年的土炕上,終於可以睡了一個最最安穩的覺。
第二天,吳子仁就急不可耐的走出了王家大院,在全城開始尋找他的娘,他的媳婦和孩子。
凡是他原來認識的,街坊鄰居,甚至於醫院,教堂,他都找了,沒有音訊。
有知道的鄰居說前幾年還知道他媳婦回孃家了,後來就沒見過了。
至於他娘和吳掌櫃,吳子仁從幾個老街坊嘴裡斷斷續續的知道了他家裡發生的一系列不幸遭遇。
吳子仁疲憊的回到王家大院,看着家,看着眼前的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他回憶着從前院裡的點點滴滴,止不住的淚流滿面。
他抱着院裡那棵棗樹,彷彿抱着一位老人,喃喃自語:“棗樹哦,你顯靈吧,難道就看着我家這般遭難,你不制止一下?我是哪輩子造的孽,會報應在家人身上啊?”
前院的那位警察聽到了,看見了,就走到後院來,安慰吳子仁:“吳先生,你也彆着急,慢慢找着。我那,也在派出所戶籍上幫你看看,你家人都叫什麼?”
吳子仁對那位警察的關心很是感激不盡,這是多少年來第一次有一個政府工作人員對他這般的溫暖的態度和盡心的幫助。雖然他那顆冰涼的心暫時得到了一絲的安慰,可他不敢再多說之前的事兒,畢竟他心裡清楚他的身份和歷史。
吳子仁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想到過要去鄉下找找,可他怎麼回憶也不記得娘,或者仙兒說過她的孃家是哪兒,什麼村的,他沒一點兒的印象。
仙兒從小到這個家來,就是個死了爹孃的孤兒,怎麼鄉下還有親人?投奔誰啊?
吳子仁就像個漫無目的的遊魂,在城裡城外四處找尋着,連算命的營生也沒心思了。
城裡城外已是大大變了模樣,本來在吳子仁的眼睛看不見的那些歲月,他感覺着應該是什麼模樣的建築和街景其實都是他的錯覺。
可有一個建築卻還是吳子仁心目中的樣子,那就是東街的洋樓,天主大教堂。
吳子仁站在大教堂的廣場,擡頭仰望着高聳的樓尖上那個十字架,心裡有一種虔誠的懺悔。
可他不願邁進教堂裡面,這種洋教,是和他信仰的儒釋道格格不入的,他怕自己的信仰和認知混亂,寧肯心中信有神明,也不願看到是上帝的降臨。
吳子仁心中一直堅信終有一天他會找到媳婦和孩子,他們不會從這個城裡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祈求各路神靈幫他儘快找到,有一絲絲的幻想着,奇蹟會眷顧他這個可憐之人。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是那麼快,那麼突然,令吳子仁措手不及,讓吳子仁無法想象!
這天,在東郡城東南那個文廟的大門前,吳子仁看着一羣學生出來,高興的歡笑着,打鬧着。這兒還是那個他小時候和任藝慶一起學習的學校。
吳子仁戴着一個墨鏡,眯着眼睛,看到在一幫放學的孩子們中間有個小男孩,有些與衆不同。
這孩子像是八九歲的樣子,個子高高的,比一般的孩子高出半個頭,留着小分頭,眼睛很明亮,透着那麼一股子機靈勁兒,不知何故,冥冥中,吳子仁看着就有些喜歡上了。
“小孩兒,”吳子仁指着那個小男孩叫着,“過來,我問個事兒。”
那個小男孩正和同學們打鬧着出來學校門,猛地看到一個裝扮不同於城裡普通人的上了些歲數的人在用手指着自己大聲叫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怯怯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我嗎?”小男孩用手指指自己問。
“對啊!”吳子仁馬上臉上洋溢着溫暖和笑臉,“就是你。你是哪道街的?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告訴我,你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我不認識你,一個瞎子,誰認識你是哪兒的!”小男孩到了吳子仁面前,看了他一眼,驚呼着就要跑開。
吳子仁在之前眼睛看不見的時候,練就了一個本領,凡是他要可以抓住的東西,會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瞬間出手抓住不放。
當小男孩跑到他跟前,有了敵意,想跑的時候,早已來不及了。
“呵呵,跑不了了吧?乖乖,我又不吃你,跑什麼?”吳子仁抓着那小男孩的手,逗趣着笑笑問。
“撒手!”小男孩撕扯着,有些害怕要哭的樣子,“我喊我哥哥了,他馬上來接我,小心他揍你,他可是搬運站的,有力氣!”
吳子仁還想逗逗這個可愛的小男孩,要從衣兜裡往外掏東西,忽然就感覺到身後有隻大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沒費勁兒就把他的身子扭了過來,厲聲說着:“哪兒來的?膽敢欺負我弟弟!不要命...爹?是你嗎?”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簡直是如晴天炸了一聲雷,震驚的他倆目瞪口呆。
吳子仁一聽這聲音就馬上猜到了是自己的大兒子小寶吳之夷,而吳之夷十幾年沒見到失蹤的爹了,這兒一下子看到活生生的爹回來了,竟如做夢般不敢相信。
“爹,我是小寶啊?您怎麼回到這兒的?你這些年去哪兒了?我到處找你啊!”吳之夷一連串的驚喜的詢問,簡直高興的不知所云了。
他不知所措的望着眼前的吳子仁,好像還不相信是真的。他這些年的對失去爹的內疚和鬱悶一下子解放般發泄出來,拉着吳子仁竟然放聲大哭起來。
那個站在他們身邊的小男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到哥哥大哭了,還以爲吳子仁打了哥哥,也嚇得大哭起來。
吳子仁更是萬萬沒想到,這些日子苦苦尋找的家人,竟會不經意間就站到了自己的眼前。
“是我的小寶嗎?你叫吳之夷!對嗎?呀呀啊,幾年不見都成大人了!”吳子仁驚詫的抓住吳之夷的身子,感到兒子渾身都是肌肉,壯壯的,完全不是他之前想象的那個傻傻的,憨憨的,說話都說不清的笨兒子。
“嗚嗚,何止幾年?都十幾年了!我都上班好幾年了!”吳之夷還委屈地哭着,好像這些年的遭遇和一切不幸都是從爹失蹤開始的。
旁邊的一幫學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爲同學的家人與人爭吵,正要回學校找老師來。
“哥哥,哥哥,這個人是誰?你哭什麼啊?我害怕!”那個小男孩拉着吳之夷的衣服怯怯諾諾的問。
“弟弟,啊,我忘了告訴你,這就是咱爹!咱爹回來了!快回家,告訴咱娘去---”吳之夷興奮地拉着小男孩的手就要走。
“小寶,慢着。這是誰?你弟弟?哪兒來的弟弟?”吳子仁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怎麼就生生多出來個兒子。
“前幾年我娘從鄉下帶來的啊,說是我弟弟,讓我一直保護着,不讓人欺負他!”吳之夷認真的回答,“這小子可聰明瞭,學什麼一教就會,記性特好,不像我笨,呵呵!”
“鄉下的弟弟?幾歲了?”吳子仁疑惑的質疑。
“娘說弟弟上學晚,怕學校不要,就瞞了幾歲,我也說不清。”吳之夷不好意思的說,拉過弟弟,“來,告訴爹,你幾歲了?”
“我八歲!”小男孩高興地回答,“哥哥,這是爹?爹--”他喊着的時候還生硬的詞兒,有些不辨真僞。
這一聲“爹”叫的吳子仁五味雜陳,十幾年的離別,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本來他已經多少次了在一次次的思鄉的憂愁中看開了,可事到臨頭還是糾結不開。
“小寶,你娘在哪兒?你們現在住在哪兒?怎麼離開大院不住?”吳子仁問吳之夷。
“我們住在玉帶街,城牆根下。走,爹要是到家,非把我娘嚇一大跳!我娘一直覺着爹會找回來的!咦,爹,我怎麼感覺你看見我們了?你眼睛好了?”吳之夷驚奇地看着吳子仁的眼睛問。
“看到一些光了,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東西。”吳子仁看着眼前的兩個孩子,不知是喜悅還是苦澀。他心裡說不出的酸楚,看不見的時候,感到太多的遺憾,一旦看到一些,卻又好害怕認清眼前的東西,不如看不見裝糊塗更好。
“是嗎?真好啊,咱爹眼睛不瞎了!”吳之夷高興地跳起來,拉着弟弟的手搖晃着。
吳子仁聽到小寶說着“咱爹” ,雖說沒有見到兒子的過分的高興,還是有點兒“彆扭”。這個“兒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兒子,他都離開家十多年了。
可是,吳子仁一想到這種複雜的歲月裡,能夠活下來,仙兒帶着孩子,還有老人......
“對了,你奶奶是怎麼走了呢?多少年了?還有吳掌櫃呢?”吳子仁想起來什麼趕緊問。
“奶奶早不在了,爺爺也死了好些年了。”吳之夷一下子沉下臉來,不敢看爹,好像奶奶的死是因爲他把爹弄丟了,跟他有脫不了的責任似的。
吳子仁沒想到一個接着一個的想不到,一個挨着一個的打擊接踵而來,說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物是人非一點兒也不爲過。
這個時候,吳子仁不知道是馬上要見到仙兒問個究竟和明白,還是不願看到仙兒,讓他無法面對這一切。
爲什麼命運多舛的他,在“走失”的歲月,本以爲這一切應該過去了,卻還是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吳子仁想起師父玄誠真人對他說過的:人生最好的修行也是居於紅塵之中,而非是脫離紅塵之外。所以,人生所有的經歷和磨難,都是爲了讓我們更好的看透虛妄,更好的面對人生。很多人總是懼怕人生的事端,總是害怕出現一些事情,甚至陷入無限的憂慮之中。人生是漫長的,在這一個漫長的旅途之中,我們會經歷起起伏伏,當下的挫折其實是歷練,是讓我們歷練之後更好的出發,而不是讓我們沉溺於苦痛之中,無法忘懷。
吳子仁甚至於此時還想到了慧超法師在深山資壽寺臨分別的時候,看到了他對多年離家不知怎麼面對的憂慮,開導他。
有緣而來,無緣而去。世上之事,就是這樣,該來的自然會來,不該來的盼也無用,求也無益。有緣,不推,無緣,不求。來的,歡迎,去的,目送。一切隨緣,順其自然。人世間的事情勉強終歸不能如意,強求勢必不會甜蜜。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心盡力做好自己,世事大抵如此,努力無悔,盡心無憾。一念放下,萬般自在,瞭然。人心只一拳,別把它想得太大。盛下了是非,就盛不下正事。人生百年,轉眼成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切邂逅,悲喜皆由心定。看得透,放得開,則一切如鏡中花,水中月,雖然賞心悅目,卻非永恆。不如開開心心,坦坦蕩蕩,不讓自己在悲傷中度過,別讓自己在徘徊中漫步,隨緣起止,隨遇而安,開心生活。人生一場,不過活一回心境。
吳子仁想到這兒,猶如被兩個聖賢左右扶持了一下,豁然開朗。
他首先就拉住了那個小男孩,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喜歡,“走,回家,看你娘去!”
他們爺兒仨拉着手,興奮地往玉帶街走,當快要到“家”的那一刻,吳子仁還是有些猶豫了,莫名地失蹤了十幾年,就這樣突然的走到媳婦面前,會不會把她嚇着?
“小寶,爹想起一件事兒,你趕緊回到咱家大院,爹在山西來的時候,專門給你娘買了好吃的東西。一會到家給你娘,讓你娘高興高興!”吳子仁拉住前面的吳之夷說。
“好嘞,弟弟,爹買好吃的了,跟我去拿!”吳之夷拉着小男孩就走,還不忘回頭問一句,“爹,你回到王家大院了?我們早不在那裡住了。”
吳子仁還要問清是怎麼回事,看着倆孩子早跑遠了,也就沒再問下去。可他心中的疑團卻接踵而來。
仙兒,這一切的變故,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放着大街上的大院不住,你偏要在一個偏僻的小街住?你在躲避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