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府花園
早晨,王承天站在古城城南外王府花園裡,正走走轉轉,還想像平日裡那樣欣賞花園裡的奇花異草,怪石嶙峋。他擡眼望着古城牆上已是凋零的稀稀拉拉的幾顆果樹,還有已是殘垣斷壁的城牆的磚朵,再看看自家的這片大宅院,不免心存惋惜。
據說,嘉慶年間,一個出生在東郡的閣老從南方做官回京城,就順便衣錦還鄉。當閣老聽說自己年輕時相好一直癡情的等在城南,很是動容。
閣老念及這位女人從年輕貌美等到人老珠任,很是羞愧難當,就要想法給這位情人予以補償。閣老看中了這個城南一片風水寶地,準備爲她依據南方園林庭院的設計建一座花園,作爲頤養天年之用。臨走,閣老委託東郡縣城裡的有求於他日後升遷商機的鄉紳巨賈出資來辦這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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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年功夫,在古城的城南就建成了一座佔地幾十畝的莊園。亭臺樓閣,迴廊曲徑,還專門挖鑿了一個湖,種上荷花,蘆花,湖岸上有垂楊柳,園內所有房屋均爲砩牆瓦頂,造型幽雅別緻,有東郡第一莊之稱。爲了掩人耳目,已經回到京城的閣老親自爲這片大莊園的大門的牌匾上就題了兩個字“花園”。縣衙按照閣老的交代,告示說這個建成的花園是親民公益場所,舉辦了一場浩大的花園落成典禮,東郡縣城的達官貴人,平民百姓都來參觀遊覽,好不熱鬧。可是,自此以後,這個花園就從來沒讓平民百姓再進入過。
最後,閣老的那個老情人,孤老婆子一個住進花園,看着滿眼的榮華富貴,富麗堂皇,卻仍然是孑然一身。她整日遙望北方京城的方向,對閣老遙不可及的失落,孤獨。
這個老女人在花園裡住了一年多就駕鶴西去了,留下偌大的這片花園,有好幾年就失修殘敗下來。
後來,東郡城裡有個當年出過資的鄉紳每每看到這片地方,很是惋惜,就萌生了要獨佔這座花園的念頭,開始大興土木進行改造,並把自家老小搬進花園裡居住。
弄物造人,誰知道幾經周折,幾經改造,又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的變化,到民國後期,這座花園宅邸竟然落到了他王承天的手裡。
王承天站在這王府花園裡,隔着院牆看到那棵門前的大槐樹,大槐樹有一面的枯枝伸展開來,像個昂着的龍頭,和東郡城裡西街的龍槐一樣,也有二百多年的高齡了,有些感慨。古人建個宅子,栽棵槐樹,取意"門口裁棵槐,不是升官就發財",可這棵槐樹卻見證了東郡縣城裡外的世事變遷和興衰,而它只能默默無語,任憑後人評說。
面對着這已經殘敗下來的幾百年明清古城牆,想起當年的在天津衛的崢嶸歲月,王承天不由得一笑。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雖然時事造就英雄的年代早已不復迴歸了,可老話說的好,好漢不提當年勇。
王承天心目中的英雄是東漢的新朝皇帝王莽,王莽就出生在這個東郡縣的東鄉,和他是一個村子的。他從天津衛回來,聽說在老家有個“三月三”廟會,相傳,西漢末年,王莽造反,天下大亂,三月初三,漢高祖第九代孫劉秀被王莽追逃到仙女廟一帶,爲一漁夫所救。後來,莊民感念劉秀的福澤,特建一金龍王廟,鄉民以爲皇帝是金龍化身,以後每年三月三,都有四鄉八鎮的村民前來燒香朝拜,漸而演化成廟會。
王承天作爲王莽的孝子賢孫,不願意家鄉愚民這樣不知好歹的糟踐先人就移花接木,盤算着偷天換月,生生篡改爲王莽皇帝關心故里大衆疾苦,說這“三月三”與農事有關,農忙開始,祈求風調雨順,所以,這一天先祭奠一下龍王,以求一年五穀豐登。而且農曆“三月三”還是“王母娘娘”的壽日,是開蟠桃會的日子。
爲紀念先祖,一心要恢復傳統節日“三月三”廟會,王承天要把東鄉故里的廟會搬到東郡縣城城南來,讓城裡城外方圓幾十裡的人都知道他是王莽的世代嫡孫。
前些日子,王承天要借廟會崇拜大英雄的計劃盤算着怎樣搞得更有聲勢,藉此進一步擴大王莽的影響,他要把東鄉故里的廟會第一次搬到東郡縣城城南來,讓城裡城外方圓幾十裡的人都知道他是王莽的世代嫡孫。他已經和縣府的黨部李部長敲定了參加廟會的官員,又聽了吳掌櫃的回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沒想到昨兒個吳掌櫃一來,不是彙報怎麼籌辦“三月三”廟會的事兒,而是突然說了他在三裡店偷偷養的外室何美玲竟然跟着一個馬幫的後生跑了,讓他很是驚訝和氣憤。
這種醜事兒要是宣揚出去,讓王承天這個在東郡世面上號稱“南霸天”的面子可就栽大了!還辦什麼廟會?
今天,王承天想起昨天吳掌櫃給他出的主意,甚是妙哉!這“三月三”廟會豈不是這“乾兒子”迴歸,就是要的“東風”?
想到這裡,王承天一掃心裡的陰霾,走在院裡的長廊亭閣裡,不由得張嘴唱了一句京劇詞兒:“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王承天想着馬上就要上演一出“好戲”,忽聽得大門外一陣吵鬧聲傳來。他擡眼一瞧,不由得眉頭一皺,心裡頭罵了一句:大早起的,幾個龜兒子咋就吵吵起來了?掃了老子好心情和剛纔的雅興!
此時,王承天的仨兒子爭吵着就闖了進來,而且見着老爺子也不打算停下來。
“什麼玩意兒?老二,沒你這麼幹的,缺德不忘冒煙兒!”老大王子慶氣呼呼的說。
“你嘴裡別他孃的不乾不淨的。你當大哥的就沒個哥哥的樣兒。明明咱爹早分清了,那個煙館歸我,順帶着把旁邊的春香閣也讓我管。你憑什麼把春香閣的老鴇說開了就開了?那些個姑娘不幹了,非要跟着走。鬧得兩天沒開張了!”老二王子洪更是不服氣的說。
“你把壞事做前邊了,休怪我不客氣!老三知道,煙館的掌櫃是我小舅,不就是拿了櫃上的錢,去了幾次春香閣,被你的人報告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至於被打了還要賠?”王老大說着。
“拿幾個錢?簡直他孃的可以蓋個全院了。不知多少年都是這麼偷的,咱王家養了個內鬼,挖牆腳的。那天坑死你,你還替他數錢呢!”王老二惡狠狠的指着老大說。
“少來當爹的面誇大事兒啊。我娘說了,你個混球這次不向我小舅賠禮道歉,跟你沒完!”王老大耍起賴了。
“你少拿大娘嚇唬我。我娘還不願意呢,正想向爹告發你們,聯合外人,偷雞摸狗,中飽私囊!”王老二不屑的說。
“哥哥,哥哥。別吵了,咱爹生氣了!”老三王子邦勸着倆哥哥。
王承天望着眼前的仨寶貝兒子爭吵的面紅耳赤,醜陋的混球樣子,想到自己一生闖蕩,出生入死,才換來今天的家業,他失望了。
從天津衛回來,這些年他憑着在混混幫練就的江湖把式,沒幾年就在城南成了一霸,放高利貸催債,販賣大煙,看護妓院,還豢養了幾個練靶子當打手。無論民國縣衙,還是日本人佔領期間,國民黨縣黨部,都要拜一下他這個地頭蛇。這些年,他本是覺着年歲大了,費盡心機,爲子孫後代打個好基業,得個好名聲,想晚節挽回前譽之失的初衷,把以前的孽緣罪債救贖回來,好讓王家香火相傳幾代。尤其最近幾年,王承天試着隱退下來,沒想到反而助長了幾個龜兒子囂張跋扈的“惡霸”氣焰,在外惹是生非,作惡多端。尤其兩個大孩子,王子慶王子洪是什麼人?江湖上稱“城南大頭鬼和二頭鬼”,他們繼承了他爹的顯著特徵,細脖頭大。平日裡結交三教九流,甚至於最下三濫的人,狐朋狗友沒一個拿上桌面的。可哥倆就憑着這個,把老爺子分給的管理的煙館兒,妓院,做的風生水起。
王承天娶了兩房太太,大太太是天津衛的窯姐,從良跟着他回了東郡府,爲他還生了個兒子。可一到老家地界,他就有些喜新厭舊了,再說心裡覺着名聲不好,就和一個有頭面的鄉紳結親,迎娶了他的公主小姐。二太太也是爭氣,還給他連着生了倆兒子。人丁興旺,家業蓬勃。三個兒子從小到大跟着家丁練了些花拳繡腿,嚇唬平頭百姓也是咋咋呼呼的,可現在都老大不小了,卻沒一個成器的樣兒。
三個兒子都該娶妻生子了,卻都不樂意。他們在窯子裡待長了,煙館裡混久了,見的世面上丈夫老婆家長裡短,爭風吃醋,打鬥動武,掙扎管束枷鎖。自己一個大老爺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風流瀟灑,快活逍遙。
再說仨兒子的娘也是好吃懶做的主兒,根本不管孩子,快活一天是一天,不想明天。倒是他王承天眼見仨兒子越長越不成形,混跡於社會,不亞於當年他發跡前。
王承天有時到每一房,藉機對太太都提醒一下,兒子該成家立業了。每當這時,太太就開始擠兌他,要他把煙館了,香閣了,典當行了,商號了,交給兒子打理照看,該練練孩子手了。他啥聽不懂,這明擺着要分家產啊。
王承天要把這家業交給這幫不孝不娣的鬼兒子?恐怕沒等到他嚥氣就敗光了。現在又見仨兒子爭買賣都爭到家,在他面前毫無顧忌,很是生氣。
“混賬東西,敗家子。膽子不小啊,當爹不存在啊?”他大聲斥責着。
“都是老二挑的事兒!”王子慶不服氣的說。
“你他孃的睜眼說瞎話!”王子洪嘴裡不乾淨回懟了一句
“我覺得不是二哥的錯!”王子邦明顯是偏向老二。
聽到老子罵了幾句,仨兒子一人嘀咕了一句,算是停下來。
王承天就生氣地罵起來:“全都他孃的不成器!長幼不分,吵吵鬧鬧,沒出息!有本事到外面和別人爭買賣,搶地盤。窩裡橫有啥本事?趕明個沒我了,你們還不都上房揭瓦,拼個你死我活?你們三個兔崽子都他孃的身上流着我的血,知道還是一個爹,是兄弟好不好?”
仨兒子被當爹的一頓狗血噴頭的斥責,算是煞了怒氣,一個個低啦着腦袋。
“滾吧,滾吧!該給你們的都給了,搞任買賣,怨不得別人。不長進,守不住家業,早晚是敗落,都成人家的。”王承天說完搖搖頭,嘆息一聲,擺擺手,轟他們走。
王承天望着吊兒郎當的遠去的仨兒子,真個是無可奈何花落去,英雄遲暮的感覺。
這個接近六十歲的人,儘管天天山珍海味,可架不住身體透支,明顯老態樣子,說話底氣也不硬朗了。王承天今天看來,兒子都翅膀硬了,不聽話了。他望着這一大片的王府花園,房啊,地啊,花草樹木,雕樑畫柱,留給這幫不孝子,就是在興隆的買賣,也不愁家道中落。
王承天此時想起小兒子還在外面“流逛着”不能進王家,想到了即將要辦理收養乾兒子的“大戲”,不由得自己一笑,有些欣慰地點點頭,說不定這個小兒子是塊好料,有他娘良好的基因,把這個兒子好好培養培養,也許是個我王承天的接班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