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還了他一個懶散冷笑:“好啊,只要你承認這孩子是你的,以後把你安家的江山都留給他,我不介意給他找個現成父親。”
我這話顯然是夾槍帶棒很有些故意侮辱他的意味了。
但安亦辰居然一時沉默,放下高舉的雙手,扶於膝上,一對黑眸,如星子般爍着不定的光澤,然後回答:“好,我答應你,我會名媒正娶,聘你爲妃。你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兒,我即立他爲世子;如果是女兒,我同樣視同己出。”
我的腦子裡如給塞了一團漿糊,全膩到了一起,這個安亦辰,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要娶我?還以我兒子爲世子?世子?
“聘妃?立世子?”我慌亂而不解地嘲笑:“你是諸侯王麼?也能說出這個話來?”
安亦辰眉目落落,輕淡而笑:“少帝已崩,天下無主。瀏王已於半月前瀏州稱帝,國號依然爲燕。京城羣臣認爲我父親功在社稷,應踐帝位,以順民心,所以再三上書,要晉國公稱帝。此事已在籌備之中,估計這次我從越州趕回去,正好可以參加父親的登基大典了。宇文氏這兩個月給打得擡不起頭來,不然第一個稱帝的,應該是宇文昭了。如今他大勝,估計自立爲帝的日子,也只在這幾日。”
“嗯,那麼……”我雖早知大燕王朝復國無望,但聽他這般說各自稱帝的情形,還是手足發軟,苦笑道:“你會被冊爲太子,還是諸侯王?”
“嫡長子安亦淵會成爲太子。”安亦辰面色微有陰鬱,道:“但勝負尚在未知之數。”
他不甘!我看出來了,他絕不甘屈居人下,哪怕那人是他大哥!
偶爾,我會覺得他有和白衣比較相似的溫文氣息,但我現在終能辨出,他們到底相差極遠。白衣定然在出世與入世之間掙扎過很久,而安亦辰從一開始就積極入世,用最強勢的手段,和最深沉的心機,去爭取一切他要的東西。
幸好他爲人還算溫善仁義,不然他說不準比宇文昭還要可怕。
“如果不是因爲我得罪了夏侯夫人,你的勝算是不是會大些?”
我試探着問,心中有些不安。
安亦辰捉了我的手,用寬大的掌心握住,微笑道:“別多心,立嫡長子本是那些老臣的主意,與你無關。你只要乖乖等着做我的王妃就成。”
“誰要做你的王妃了?”我慌忙要從他掌握中抽出手來,道:“我不過隨便說說而已。”
“我是認真的!”安亦辰沒有放開我的手,瞳仁中只映着我的慌亂,低沉道:“其實,你一直也知道我的心,對不對?”
“你放開我的手!”我掙扎着,眼中又迸出了淚花,又是難過,又是委屈。
安亦辰終於放開我的手,看我用雙手拭淚,然後遞來一塊帕子。
“棲情,你聽好了。”安亦辰的聲音迴旋在耳邊,柔和而堅定:“宇文昭奪你國,殺你父,辱你母,你不能嫁給宇文清,否則你父母死不瞑目!你也不能回肅州去,孤獨一生悽零一世!因爲我不許!你的繹哥哥,一定也不許!你可以不選擇我,可你不能辜負你自己的一生。”
你可以不選擇我,可你不能辜負你自己的一生。
這話似曾相識。
蕭採繹也曾說過嗎?他說,他可以讓我另擇良人;他說,我不能選擇白衣;他說,如果我選擇白衣,他將逼迫我選擇他……
心被無數的糾纏扯得四分五裂。我痛哭失聲。
安亦辰扶住我,將我輕輕靠在他的懷中。
我再沒有了拒絕的力量和勇氣。
四月廿四上午,我們到達了越州城。
安亦辰找了間客棧安頓下來,便陪我去成衣店挑兩套能見客的衣衫。
我當日本是穿了套不起眼的男裝出的肅州,並未攜帶隨身衣衫,後來安亦辰救下我,隨手就將我的衣衫扔了,重買了兩套女裝讓我更換,都是棉布所制,手工粗糙簡陋,爲的是不惹人眼目;他自己所穿的,也只是尋常百姓所着的布衣,但顧盼之間,依舊是世家子弟的雍容華彩,卻是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怎麼也掩飾不了了。
我當然不想讓宇文清瞧見我失魂落魄的模樣。尤其是打定了分離的主意,我更要以最驕傲的姿態去相對。
我在陳衣店擇了一條雪緞鳳尾羅裙,配一件煙紋雪色長衣,外罩素白輕紗軟袍,又將頭髮中分,兩耳畔的烏髮剪得更短些,前面的向上挑了挽了個小小的髻,用各種珠玉瓔珞綴了,兩側烏髮順垂,腦後則用白色緞帶攏繫了,再淡抹胭脂,略塗脣脂,整個人便顯清爽怡人起來。
安亦辰倚着門框,眼看我一點一點把自己重新收拾出當日的清麗來,抱着手,嘆道:“爲誰妍媚爲誰華?”
我聽他語中醋意不掩,也不睬他,只是從舊衣中摸出了那隻壎,那隻經了真火歷練,更加明光耀眼的壎。
而人的感情,竟比陶製的壎更不可靠,更經不起歲月和磨難的洗禮。
悠悠壎聲,似又在耳邊迴旋,而淚眼朦朧裡,又見到白衣宛若明珠流光的黑眸,溫柔向我凝望,笑意清淡。
握壎的手顫抖着,淚水掉在壎上,又晶瑩滑落,如同是壎的眼淚。
安亦辰默默走來,將我靠在他胸前,拍着我的背,好久才道:“去吧,去見他一面。我會在宇文府外等着你,等着你出來,等着你重新……成爲那個尖牙利爪的棲情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