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又是一笑,勒了勒不安份的馬兒,道:“淑妃娘娘薨逝後,雪情公主那廂秦某敢不盡心?不怕銜鳳公主見笑,秦某雖不在京中,可時時念念,都記掛着迴雪宮。直到銜鳳公主暗中將雪情公主救出宮外,秦某纔算放了心。從此,亦知道公主絕非薄情寡義之人了。”
“所以呢?”我笑語晏晏,拂了拂被風吹散的發,讓淡藍的寬袖伴着腰間垂下的雲紋絲絛在空中隨風飄蕩。這男子對雪情如此記掛上心,待雪情自不會簡薄,倒又讓我放了一層心。
秦先微微躬身,道:“公主前日援手雪情公主之情,往昔相救先祖之德,秦某不敢忘恩。因猜度公主多半欲投肅州,特來告知公主:勿走滄西官道。此處前往滄西的道路,已被安氏所截,安亦淵、安亦辰正在前方等着公主入彀!”
安亦辰?我恨得咬牙。實在不該一念之慈,縱虎歸山!當下也不肯示弱,仰臉笑道:“哦?如此,本宮謝過秦將軍報訊之恩了!只不過秦將軍放走我們母女,不怕瀏王責罰麼?”
秦先淡然道:“王爺也是恩怨分明、大度容人之君子,雖對令慈頗有非議,但屬下心思,必能體諒!其實公主和雪晴公主一般,都是王爺親妹,若肯隨秦某同去面見瀏王,王爺必然歡喜得很。”
若他不說,我還真忘了皇甫君卓是我的大哥了。他比我長了十餘歲,只因母家卑賤,並不得父親寵愛,後來有了弟弟,更不待見他,不過看了長子份上,多多封了土地,早早讓他去了自己封地生活,這十餘年間,我竟不曾見過幾次。但他能在亂世之中如此之快地掘起,又能讓部下如此愛戴,算來也是厲害人物了。
可要我棄了母親投奔他?或者,把母親也帶了去,受他一頓羞辱然後仰他鼻息而活?我雍容一笑,柔聲道:“秦將軍,謝謝您的好意,銜鳳心領了!但銜鳳自有打算,暫時不準備去瀏州。”
秦先也不勉強,在馬上施了一禮,果然撥轉馬頭,向士兵做出了撤退的手勢。
我忙叫住他,問出我心頭一絲疑惑:“秦將軍,令祖何人?”我平日從不問朝政之事,父親在世時更是隻知玩樂,何時有機會救過他的祖父?
秦先頓了頓身子,肅然回答:“先祖,大燕丞相秦長卿。”
他說罷,揚鞭縱馬,帶了部下疾馳而去。大片煙塵滾滾,迅速向來時方向捲去。
秦長卿。
我終於想起來了。
杜貴嬪入宮後,父親十分喜愛,將她和母親一般的寵縱着,君王不早朝的事,想必也發生過不少,以至當時的丞相秦長卿冒死闖宮勸諫。父親不理,他竟立於水月宮外抱着祖宗訓詞大罵,說父親是無道昏君,又說母親和杜貴嬪都是妲己、妹喜之流的亡國妖孽。
父親大怒,當即便要令人將他捆了亂棍打死。
這時楊淑妃遙遙聽聞,匆忙趕來求情,意謂諫臣無罪,直臣更是無罪,執意請求赦免秦相爺。
我當時正在水月宮玩耍,見那秦長卿花白着頭髮,已經很老了,卻將額頭一下一下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磕破了皮膚,連腳下都濡溼了大片鮮血,便覺此人大是可憐,也便去求父親,不要殺這麼個老人,便是不對,讓他回家養老得了。
父親聽了我的勸,果然令人將他拖了出去,罷了所有的官職,回家養老去。
後來父親回了水月宮,我聽淑妃只在一旁嘆息:“可惜啊,可惜!”
當時我不懂楊淑妃這句可惜是什麼意思,現在才知,她的才識遠見,勝母親與我十倍。
她可惜的是,大燕失了棟樑之才,從此大廈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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