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我一直迷迷糊糊,頭腦昏昏沉沉地疼着,額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聽我的奶孃夕姑姑和蕭採繹交談,我知道我發燒了,御醫說我受了驚嚇。
蕭採繹果然一直守着我,不斷和我說:“不用怕,繹哥哥在這裡……棲情,不用怕,繹哥哥在這裡……”
絮叨得直叫我心煩,卻懶得去打斷他。也許更怕一睜眼時,會突然地孤孤單單,一個親人也瞧不見。
母親也不時來瞧我,卻每次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我問蕭採繹:“母親在忙什麼呢?顏叔叔呢?君羽弟弟呢?”
蕭採繹溫柔道:“朝中事多,他們都在忙呢。”
朝中之事,和我不問政事的母親有何關係?又和我的君羽弟弟有什麼關係?
直到我病好得差不多,到殿前看那一樹海棠落得快盡了,忽然聽到了有人在向我母親行禮:“參見太后娘娘!”
我回頭時,母親穿了絳紫的雙鳳遊雲金絲繡袍,戴着五鳳朝凰冠,扶了惜夢的手,娉娉嫋嫋,款款而來。
“棲情,你終於大好了。不過清減了好些。”母親撫我如水的秀髮,秋水般的眸子有着欣慰,又有着隱約的擔憂。
“母后,你是太后了?”我有些茫然。
母親良久不語,只是目光縹緲地越過繁花落盡的枝頭,無聲嘆息。
“是的,孩子,母后是太后了,君羽也已經是年輕的帝王。可惜,大燕王朝,已經風雨飄搖,我們的命運,也如這大燕王朝……”她慢慢說着,平抑着語音中輕微的顫音:“以後,你見了宇文大人,稱他一聲叔叔吧。”
她折身往殿中走去,留下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噫:“你的父皇死了,我們都孤獨的,無依無靠的。”
她背影依舊美好,卻蕭索,如那些被吟唱過無數次的清照後期詞,美則美矣,卻太過悲切。
我還是覺得那些素淡的衣衫更適合母親,哪怕只用素銀簪挽一個反綰髻,都能讓母親看來安謐平和,天姿出塵,宛若畫中之人。這些隆重而華麗的衣袍,只是更襯出了她小鳥依人的柔弱和嬌婉,卻不能讓她顯示太后的威嚴和權勢。
“繹哥哥,這些天,是不是出了很多事?”我問蕭採繹。
他說他會保護我,所以他守在我身邊,卻不肯告訴我任何可能讓我不開心的事。
“是的,我們的大燕王朝,已經天翻地覆。”蕭採繹說,黑眸中有隱忍的怒意和擔憂。纔不過幾天,他似乎又長大了不少,面部的棱角更是輪廓分明,有着堅毅倔強的線條。
真的出了太多事了,天地的翻轉,權勢的交替,官員的任免,讓人目不暇接,卻又膽戰心驚。
父親果然在從昭陽殿離開的那天便遇害了。他的衛兵雖多,卻敵不過變生肘腋,終究死在他最信任的宇文昭手裡。聽說,白綾加身時,父親說,宇文昭,我縱負天下人,也不曾負你。而宇文昭答:我寧負君王一人,不能負了天下人。
好個大義凜然的大將軍啊,倒成了他大義滅君了。
可惜這大義滅君的大將軍,在第二日便強佔了君王最愛的女人。
我想母親終究是聰明的,在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之時,她成功的掩飾了所有的情緒,依傍上最強大的勢力。
而顏遠風可能是這件事的最大反對者,可母親把他送到了遠遠的宮外療傷,不許他進宮來。我生病後再也沒有見到他,腦中反覆跳躍的,都是他聽說宇文昭進入母親寢宮後那拼死的掙扎和淚水。
宇文昭的本來目標是父親身下的那張黃澄澄的龍椅,但面對母親的微笑和淚水,也許更考慮到大燕還有許多名義上效忠朝廷的實權將領,以及母親背後的蕭氏軍隊,他終究選擇了立君羽爲帝,自任攝政王。
而父皇則被宣佈爲暴病駕崩。
飛揚的烽煙,激烈的白刃戰,疊成山的屍體,流成湖的血泊,無一不在提醒着京城百姓這一暴病駕崩消息的不合情理。坊間流言四起,但宇文昭的攝政王之位巍然不動。
九歲幼帝,纖弱太后,俱是形同擺設,一切政見,俱由大將軍府發出。不,該說是攝政王了。
“爲什麼百姓對父皇暴斃無動於衷?我的父皇,難道就這麼不得人心?”我問出了自兵變以來一直隱在心頭的疑問。
蕭採繹垂下眼瞼,輕輕道:“皇上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也是我的好姑父。對我們來說,這一點,應該夠了吧?”
我尖聲叫:“怎會夠呢?如果他還是個好皇帝,就能伴着我和母后弟弟,在大燕的太平盛世裡開開心心活着,一直到老,一直到老得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