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蹊蹺,放了茶盞,蹙眉問:“怎麼了?莫不是秦王府有人欺負你們?”
林翌忙道:“沒有,秦王有令下來,一律封賞均是最豐厚的,連安總管都不許干涉我們行動,所以兄弟們過得很是自在。”
當日逃出宮去,安亦辰曾傷過很多一起出宮的侍衛,如今這些人來,一方面爲了安我心,另一方面,也爲了彌補當年之事,安亦辰待他們極是禮遇。這半個多月來,從我明裡暗裡打聽到的情況,他們過得的確很好,除了一天三班、每班三人前去我的院落值守,其餘衆人,乍到繁華之地,未免心旌搖盪,常分散在城中各處遊樂,甚至有喝花酒、賭博之事。
想他們爲我也吃了許多苦,如今我過得自在,他們也該過得舒服些。因此我不但未加阻止,甚至叫夕姑姑將我私房銀子包了五百兩給林翌、安達木送去,以防他們玩得過頭,因銀子不夠用出醜。
當下我也笑了起來,道:“你們過得自在,我也放心了。”
正低了頭喝茶時,只聽林翌遲疑着又道:“公主,咱們原不是爲了過得自在,纔回公主身邊來。咱們……不想有人欺負公主。”
我笑道:“你們別聽昊則王子亂說,有秦王在,誰敢欺負我?”
林翌沉默片刻,道:“有件事,屬下想來想去,都不知該不該告訴公主。”
這人還真夠溫吞的,看他的樣子,就是想告訴我,偏偏還要我無奈地應他一句:“說吧!”
“前兒我們救起了一位啞巴老頭,這人,好象認識公主。他……似乎是公主一個故人的僕人。秦王,似乎用了公主什麼貼身的東西,將公主那個故人引入陷阱,捉起來了。”
我的故人……
啞巴僕人……
我的貼身之物……
我的心頭忽然僵住,端茶時,茶盞猛地被帶翻了,淋漓茶水,潑上半邊廣袖。袖口的金絲雲雀,頓時失去了原來的鮮明,精繡的漆黑眼睛,如含了大包的迷濛淚水。
“公主!”林翌慌忙將我拉開,手忙腳亂地爲我扶起杯子,拂着袖口滴落的茶水。
這時我聽到了腳步聲,應該是茹晚鳳回來了。
“晚上到我房裡來,我要知道……一切。”我低低而急促地吩咐一起,轉而高聲道:“看你們一個個笨手笨腳的,晚鳳呢?怎麼還不過來?”
茹晚鳳急急推開門,問道:“王妃,怎麼了?”
我瞪了林翌一眼,道:“剛起身帶翻了茶盞,他們都不會幫我收拾。”
茹晚鳳用絲帕爲我擦着茶水,微笑道:“沒事,我們這就回府換去。”
她那舉止行爲,待我的溫和嬌縱,一如我是個不解事的小女孩。
而我,我真的已經懂事到透過人們溫柔愛惜的表象,去看透人心,看透人心中那些刻意掩去的骯髒和污垢麼?
深深看茹晚鳳一眼,一如既往地嬌脆咕噥着:“好,我們這就回府去。”
天黑了,我早早吃了晚飯,故意連連伸着懶腰。
夕姑姑邊讓侍女將飯菜收拾下去,邊道:“倦了就早就休息,王爺不早說了,讓你不用等他,將養身子最重要。”
幾曾何時,我的夕姑姑,只會說,王爺吩咐了,王爺說了,你該怎樣怎樣。
而又是幾曾何時,我聽到是安亦辰說的話,都會在心裡想上一想,然後立刻依從?
幾曾何時……我失去了自我,只以安亦辰的喜樂爲喜樂,以安亦辰的煩惱爲煩惱,再也看不到其他?
俏生生地笑一笑,我揉着眼睛,道:“嗯,我先睡會兒,呆會亦辰回來,記得把我叫起來,我陪他吃夜宵。”
“你啊!”夕姑姑點一點我的額,輕笑道:“這麼嬌慣的性子,也虧得遇到王爺那麼個好性兒,才這般疼你!”
是的,安亦辰待我好,把我如珠似玉般珍愛着,珍愛到讓我死心塌地,甘心情願地做他羽翼下的金絲鳥,只在他視力可及的範圍內,展翅翻飛,嘀嚦而歌。
青銅的長擎燈盡數熄了,只留了影壁上一盞小小的燭火,微微灼着淡黃的光芒,將層層搖動的華麗錦幔,投出疊疊的陰影來,曳在泥金百合花地磚上,分不出到底有多少道的陰影,如冷淡的青煙,又如輕騰的烏雲。
輕輕彈扣窗櫺的聲音,從容傳來,卻讓我心口陣陣發緊。
披了件寬鬆的長袍子,屐了鞋,輕輕走上前,打開了窗。
林翌如一隻大鳥靈巧撲入,無聲無息落到我面前,跪於我跟前,輕聲道:“屬下拜見公主!”
我淡然道:“不用多禮,坐下說話。我要知道全部,你們所做的,以及,安亦辰所做的。”
我那些受過昊則訓導的死士,並不像他們表現出來的那麼醉生夢死,就像安亦辰並不像我想的那麼雍容大度。
忽然苦笑,安亦辰,從來就是個心機深沉的男子吧?我又從什麼時候起,認爲他對我不會用心機呢?
安亦辰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回來,林翌也不敢耽擱,有稍遠的椅子上坐了,低了頭,將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果然如我所料,林翌等並不像我這般一味地信賴秦王,從跟隨我們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提防着安亦辰。他們並不像我有着與他生死相依的經歷,即便安亦辰相待再好,只怕也衝不去當年被追殺到屍骨成山的悲慘。
他們很放縱,秦樓楚館,酒肆茶寮,無處不見他們的身影。